“同志们,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人群又停止了呐喊。
“大家也要理解政府,现在政府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目前正在积极筹措中。”
有人喊:“不是没有钱,是有人不让还,是有人想拿着钱去搞政绩,建什么全国甚至亚洲最大的古玩玉器交流中心。”
“同志们,并不完全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政府从市长到办事人员,都是想把临黄市的事情办好的,都是为了发展。”
“发展也得吃饭啊!”
“要先吃饭后发展!”
“要先还钱再花钱!”
刚才维持秩序的那个人站上办公楼门前台阶,对大家大吼一声,现场才又恢复了平静。
那人说:“我们要听杜市长把话说透。既然大家知道杜市长是为我们好,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杜书成感谢地看看他,又向大家说:“同志们,我深知政府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因为这笔钱数额较大,一时没有准备齐,所以迟发了。我请同志们,朋友们要理解这一点。这是一。第二,借大家的钱是必须要还的,一分都不能少,加上当时许诺的利息,连本带息一定还清。大家要相信政府。我目前还可以代表政府。只要我杜书成在政府工作一天,我对我说过的话就负责一天。既使今后我不在政府工作了,我曾经代表政府表过的态,我也要负责任!第三,政府正在努力,也就是最近几天,款子就可能到位。请各位再等几天,十多年都过去了,几天还不好等吗?”
“只要你说话算数,我们一个月两个月都等。”
“再等几天也没啥,可千万别再往后拖!”
群情又激昂起来,嚷嚷嚷,说啥的都有,但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清。
“同志们!”等稍稍安静,杜书成又说:“我知道各位也都是有情有义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公民,甚至有不少我们党的干部,党培养多年的先进分子。你们来要钱,也是有种种原因的。我理解大家!我杜书成为了大家的利益,会全力去做工作的。因为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我没有丝毫的个人利益可言。如果大家也能理解我这一点,同时理解政府,请现在就各自回去。我们曾经许诺过,——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而是经过慎重研究过的,——六月底前,全部兑现结束!如果此后,如果今天以后老拖着不给大家解决,大家可以去找你们的人大代表,让他们不投我杜书成的票!”
人群散去以后,杜书成立即回到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边,摇晃着转椅,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他习惯于在思考问题时看天花板,好像天花板能够像电脑屏幕似的,给他显示他思考的答案。
本来并不复杂的问题现在弄得如此局面,造成临黄市的一条主干道堵车一两个小时!这事情必然要被反映到省里去,弄不好媒体还可能在更大的范围“曝光”。影响是十分恶劣的!这个问题如何处理,市委肯定会拿出意见,市政府也肯定会拿出意见。眼下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这是个“突发事件”。自己在这个“突发事件”中有什么责任?能够担当什么责任?这个责任对于自己将意味着什么?外环路借款未还而先被审查,这个不寻常的,可以说是反常的做法说明了什么?兑现的日期临近,他曾提醒过,为什么又不能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难道这个举动,这个还款日期不是市政府定的吗?杜书成在这个重大问题上只是传达而已!当然,建议是他提的,但决议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你能因此否定是政府行为吗?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说明了什么?究竟要干什么?
想我杜书成,这么多年来,为党的事业辛辛苦苦,赤胆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和你严平多少也算亲戚关系吧?为什么有人要往死里整我呢?就为了争当那个市长?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当不上这个市长也是有路可走可退的。竞选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环节,我们完全可以跳过这个环节,重新踏上另外的环节。在还款这个问题上,我杜书成是问心无愧的,是绝对无私的,是没有我个人的利益可言的。我所作所为是可以经得住审查的。刘副省长说,这个专案组本身就是没有力度的,除那个秃顶是最近才从下边某市调上来的审计干部外,其余都是临时从各市县抽上来的,他们本身工作的责任心就是可以打折扣的。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使问题迟迟不能解决,以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刘副省长的意思是,省里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只是要对有人的举报有回应,对市里的干部负责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老在临黄不走?
现在的局面由谁负责?由我负责吗?我没有责任,我的行为只要正常不受干扰,不会引发这个局面,它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确定了这一点就够了!其余的,自会有人收拾。
电话铃响了。杜书成收回目光,伸手去拿听筒。
是骆书记的电话。骆书记在电话里表扬了他在较短时间内恢复秩序,平息事态的做法,并说:
“事情是由外环路借资款问题引起的,我看这个问题已到了非下决心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停了一下,骆书记又说:
“省里领导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肖书记对此非常生气,责令马上研究,做出处理。省纪检委也给专案组下了指示,在不违法违纪的情况下,专案组不得干预借支款兑现。”
骆书记还说:
“中央最近已多次指出,我们要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群众利益事再小都是大事。所以,兑现外环路借支款本身并无不妥。”
杜书成心里吃了定心丸了!既然“并无不妥”,就说明我杜书成提议兑现无可非议。关于安排财政局使用救灾预备金的问题,纯属子虚乌有,我怕什么?
骆书记通知他:
“市委办公室马上还会给你通知,下午开个市委常委会议,专题研究这个问题。”
妈的,我给你擦屁股倒擦出一身臭来了!杜书成不平的想。
76
市委常委会议并未对外环路还款事和因此而出现的混乱局面的责任问题形成决议,倒是有几个人认为交通属于杜书成分管,杜书成应对此负责。也有人反对,认为杜书成为此已做了大量工作,闹事局面应该是没有及时兑现引起的,而未及时兑现责任不在杜书成。大家莫衷一是,骆书记对同志们的争议不置可否,最后手一挥:“散会!”
他猜想,骆书记是倾向于第二种意见的,也许碍于代市长严平等的面子,才没有表态。
但是,这个猜想是否符合事实,他说不准。就是在最近,他甚至怀疑骆放舟是不是和严平“合穿一条裤子”,两个人达成某种默契,把他杜书成竞争下去,重新组成新班子。就算不是这样,骆放舟的这种态度其实对他也不利,市人大就要召开了,如果老是这么拖下去,受益的决不是杜书成,而是严平,骆放舟实际上帮了严平的大忙。
他在做着这样的分析:
既然如此,我还要不要竞争这个市长,我现在是常务副市长,按照目前的干部升调格局,无是无非我是不会走下坡路的,最多调到别的市去,或者像尹兰说的,去省委宣传部任副部长。我才三十几岁,三十几岁就在这个位置上了,恐怕全省也不多,除省直属部、委、办、厅、局外,各市还没有。我是最“四化”的了!我何必要费这么多心思去跟他竞争呢?我还要冒舍去林雪的风险!当然,舍去一个林雪不算什么,但我心里总觉得亏心、担心、痛心。林雪是那么纯情,她从一开始就是那么纯情!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她爸妈把她也交给了我,虽然他们没有明言托付,但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我这样做能对得起他们吗?对的起她吗?当然,我做了周密安排,我布置必要的防范机关,但是万一有闪失呢?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林一生和黄梅?
严平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竞选。如果我不和他竞选市长,他还会对我很好的。他过去给我的帮助可谓不小。算了吧,我就不跟他竞争了吧!还是爸爸说得对:咱人老八辈子没有当官的,不照样一代一代活得好好的吗?
就权当放弃吧!一切任其自然。
但是,关于准备挪用救灾预备金支付外环路借款一事,还是必须得搞清楚的。否则,会影响我以后的前程。既然我基本确定不在乎那个“市长”了,我就应该全力把问题澄清,不必再去顾及竞选的什么正面负面影响。
我应该去找刘副省长,去找省委肖书记!
刘副省长这么多年对我真算尽心尽力了,我的现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努力的“杰作”。我愧对他的信任!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他的那个胶卷(以前烧掉的那个是假的,是从照相馆捡来的废片)。我应该毁掉它!或者,干脆把它交给他,向他痛哭流涕,以证明我的悔恨和忠心?他其实也是不相信那天烧的是这筒胶卷的,他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我还是向他彻底坦白了吧,不能老是对不起人家!然而,杜书成又想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成语。这个成语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他由这个成语联想的却就有意义了。我不能交给他,除非他死了,确定无疑他不能危及我了。不论怎么说,我是不能拿出来的,我只要拿出来,他马上会想到我的阴毒,会对我产生种种猜测。他怀疑我留着也罢,不怀疑我留着也罢,反正见不到这东西他就说不出我的什么来的。还有尹兰,在尹兰的问题上就更对不起刘副省长了!可是那是感情,我今后怎么处理它好呢?还有,她可是我的、绝对是我的、我的绝对的——台阶,那个爬满女人藤的台阶,靠了她我才好青云直上,离开她还行吗?一块烫手的山芋!
在肖书记没有召见我的情况下去找他好不好?我向他提供有关文件资料合适不合适?总之害处不大。对,害处不大就可以找他,向他如实反映一些情况。有人可以对没有的事情进行举报,我怎么不可以以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的名义去找他汇报事实呢?向上级反映问题,这是党员的权利,也是党的干部应当做的。
我必须马上到省城去!
刘副省长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去找他,给他增加麻烦,好吗?
但是,不找他行吗?
得给市委骆书记请个假。怎么说?就直说去省城向省里反映情况?不行,就说家里有事情请一天假吧。
杜书成掏出手机。
恰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刘副省长的电话!他赶紧接听。
刘副省长说:“临黄的问题省里已掌握了一些,认为你没有多少责任,选举临近,一切按既定方案办。”
杜书成说:“刘省长,我就别参加这个竞选了,您看,临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自觉得脱不了干系。”
“你有这种认识是很好的,遇事不推诿,敢于承担责任,风格很高。但是,”刘副省长转而严肃地说,“竞选是民主和政治文明的需要和体现,对此有个态度问题。轻言放弃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对省委部署的亵渎。作为共产党员,必须正确认真地对待,不能有丝毫的私心杂念在里边,要勇于竞争,敢于进取。”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重复我上次给你说的话,省里是尊重你们的选举结果的,绝不在选举中偏谁误谁。因为这是试点,我们谨防不民主现象发生。至于其他问题,要相信省里近日会有说法。”
“我想去省里向您汇报。”
“不要来了,情况我已有所了解,也向省委和有关同志作了汇报和介绍,基本都清楚了。这时候你跑省里不好,免得再节外生枝,我主动给你电话就是怕你沉不住气。省委肖书记对临黄寄予厚望,希望你抓住机遇,好自为之。”
放下电话,他只得打消了进省城反映问题的计划,而静下心来谋划他的竞选方案。
他其实并非真的甘心放弃,这么一个机会,这么一步之遥,似乎唾手可得,能就这么拱让出去?显然不能。他是想玩个“以退为进”的韬略,为自己争取必要的时间、同情和支持。看来,这个目的自己还没有去实施刘副省长就给达到了。刘副省长啊,人是有血有肉有心肝的,此恩不报,枉为人臣!您放心吧,我不会给您丢脸,我会十二分努力,做好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该得的得,不该得的坚决抛掉。坚决抛掉,包括尹兰?是的,包括尹兰!过去有几次我也下过这样的决心,但是没有做到,这一次一定做到,保证做到。刘副省长,您就看我的行动吧!
然而,下一步我应该怎么走?
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挺熟悉,就接了。
“喂,噢,冯书记,方便,请讲。”
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冯尚龙对这一次市委常委会议表示遗憾,认为作为一个十分严肃的会议,无果而散,对于今后的同级别会议是一次不好的开头。他说:“在制止闹事群众方面,你做了大量工作,措施是有力的,方式是对头的,效果是明显的,你为临黄的稳定作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我表示支持和钦佩!”
“谢谢您,冯书记!您能在第一时间里打电话给我安慰,我满足了,请接受我的谢忱!”杜书成说话的声音激动得近乎颤抖了。
“希望不会影响你的情绪,希望你丢掉包袱轻装上阵!”
“我——会的,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只是,只是……”
“我也算看着你成长起来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