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客厅的窗户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莫晚打开了,晚风裹挟着海水的潮湿气息闯入屋内,将空气中残留的火锅香气驱散干净,成为新的领地霸主。
不二和乾开了关于东京都大赛的话头,一年级三人组和非男子网球队成员的两个女生就十分自觉地回了房间,给前辈们留下聊正事的空间。
但鉴于教练和部长都不在场,众人也只是简单的谈了一下对之后比赛的想法,并没有深入探讨就各自回屋了。英二在上楼之前还特意敲了莫晚的房门,叮嘱她一定要锁好门挂好防盗链。
“哈衣~已经锁好咯。”莫晚打开房门,从手掌宽的缝隙里露出自己的小脸和湿漉漉的头发,向英二展现自己良好的安全意识。
英二伸手进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叮嘱道:“记得把头发吹干再睡。”
“嗯嗯~”
关上门,莫晚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放空。以前在家里可以找亚纪说话还没感觉,如今真的一个人独处,莫晚才意识到自己无事可做。
没有作业、没有需要纠结的烦恼、没有值得反复品味的回忆……
“叩叩。”
窗帘后面突然传来敲击窗户的声音。
莫晚选的是一楼最大的房间,落地窗外连着庭院。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百种恐怖画面:畸形的鬼怪、血淋淋的人脸、狞笑的陌生人、未知的危险或者空无一物……
跑到楼上找表哥?
龙马是睡隔壁吗?
两个念头第一时间闯入她的脑海,然后将她逗笑。
莫晚很小的时候是个什么都怕的娇气女生,怕鬼、怕黑、怕虫、怕痛、怕打雷……到了后来,对孤儿院所有孩子都温柔耐心的院长妈妈意外离世,噩梦就开始了。
莫晚原本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人又聪明,成绩也好,即使是在小学也已经很受欢迎了。但谁不喜欢看公主摔入尘埃呢?更可况她只是装成公主的灰姑娘,午夜一到就被打回原型。
新来的院长大妈就是这个午夜。
院长大妈克扣社会捐赠,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当成了牟利的工具,让大家穿不合身的旧衣服,甚至故意撕破再打上补丁,顿顿饭只喝稀粥吃酱萝卜,力求将每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
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小孩子的恶意。莫晚从未隐瞒过自己孤儿的身份,只不过在院长妈妈的呵护下她的生活和普通小孩儿无异。可班上的同学却说她故意隐瞒身份,贪慕虚荣满嘴谎言。
虚假的友谊本来就脆弱,找不出源头的流言不过几天就赶走了她身边所有的朋友。
她成了被孤立、被欺负、被霸/凌的那个。
她曾经的朋友,甚至是之前被欺负时她帮助过的人,全都将枪口对准了她。
她的恐惧成了“矫情”,成了别人欺负她的武器。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熬过黑夜。
苦难对她来说是有价值的,她学会了压抑恐惧,甚至在别人害怕的时候挡在她们身前;她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讨院长大妈的欢心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最重要的是,她也开始懂得看人,在初一开学的第一天,选中了她的白天。
初中三年,莫晚又回到了那个长得好看成绩又好遭人嫉妒的位置。但这次她有个真·闺蜜陪在身边,她的白富美同桌——白天。
……
窗外又一次响起的敲击声打断了莫晚的回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小声地给自己打气:“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啊莫晚!”
然后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没有畸形的鬼怪或者血淋淋的人脸,而是站着一个一点也不陌生的人——越前龙马。
刚刚的紧张与害怕显得十分可笑,莫晚松了口气,黑着脸将落地窗打开,赤脚踩到窗台上吹风:“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吓我?”
“……”龙马像看神经病一样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才没好气的说,“不是你叫我晚上来找你的吗?”
莫晚盯着他因为生气而更好看的侧脸,终于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龙马左眼上的伤早就结痂,后来的几天还包着纱布是因为上了一种写明了“结痂后使用”的不知名药物。
网球王子的世界不能以常理推断,虽然大方向上和莫晚原先生活的世界没有差别,但有些小细节还是很经不起推敲。
经不起推敲的事情就不要推敲了。莫晚很自然地接受了“主角就算伤得血肉模糊也能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痊愈”这种设定,在昨天晚上看到龙马伤口上结的痂已经脱落,露出粉色的新生的细嫩肌肤时,情不自禁发出了一阵爆笑。
再好看的人变成地中海都帅不起来,同理可得,再高的颜值也顶不住一边眉毛少了一半。
因为有一截伤口在眉骨上,医生医治的时候不得不把他的眉毛剃了。但这又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医生,所以他并没有将龙马的眉毛全部剃完,而是留了一半。
医生可能没有想过,只有3/4的眉毛会比只有一半眉毛好笑百倍。
考虑到龙马这个样子出来团建可能会遭到前辈们的无情嘲笑,以及引发一大波人脱粉,从而导致他的写真集卖不出去。害怕亏本的莫晚体贴地(忍着笑)在出门前为他画了眉,为了避开刚愈合的伤口,画的还是几年后将会十分流行的wi-fi眉。
“画了眉毛当然要卸的嘛,不卸妆睡觉会老十岁噢!”
话是这么说,但莫晚并没有要请人进屋卸妆的意思,反而自顾自地跑到院子里的草坪上躺了下来。
即使老了十岁也才二十二岁的龙马按下自己扭头就走的冲动,目光沉沉地看着莫晚。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步,可龙马却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法跨越的墙,这个世界的热闹与孤寂都与她无关。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
第一次。她在厨房,整个空间像是偶然并行的异世界,随时可能脱离然后消失不见。
第二次。她在客厅,白织灯的灯光将她包裹,像是平行时空的旅客,下一秒就要与他微笑告别。
……
龙马向前走了两步,又一次强硬地跨过那道他感觉中隔开两个世界的墙,躺在莫晚的身边。
“我其实挺幸运的。”莫晚突然开口,“小时候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遇到了非常好的人。”
龙马偏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女,院子不大,她就躺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今年春天雨水充沛,草也就长得格外茂盛一些,将少女的面容掩得朦胧,看不清表情。
“后来这个人离开了,我被一些人欺负。然后我想办法过得好了一点,接着又失去了所有。”说话的时候,莫晚一直盯着天空,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月亮一样,“但我来到了这里。”
龙马将头转了回来,和她一起研究月亮。原本随意枕在脑后的手,却缓缓放下来,貌似无意却准确无误地覆在莫晚的手背上:“别怕。”
少年未经历变声期的清脆嗓音弥漫在空气中,直到快要散去,才等到少女细软的声音,颤抖着跨越时空与它相拥。
“好,我不怕。”
身边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少年用余光看见少女将另一只手臂抬起,缓缓地压在眼睛上。
夜风微凉,卷来草香和虫鸣。
两两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