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四周静谧,东京城已经落入沉沉梦境之中。
夜已深了,张府之中,一灯如豆,秀燕轻轻拍着床上的孩子,嘴里低低的哼着摇篮曲。
外面的更声已经敲响三更了,相公怎么还不回来?
秀燕看着桌子上明明灭灭的烛火,幽幽叹了口气。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嘭”地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撞开,张岳一身酒气,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一阵寒风,将屋内的烛火吹得飘摇不定。
床上的阿连骤然惊醒,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秀燕一边轻声安抚着孩子,一边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张岳一把将她拽到眼前,他的眼中布满血丝,额前青筋隐现,平日的风度早已荡然无存,他恶狠狠瞪着她,“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
秀燕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痛,她手足无措,颤声道,“相公,你是不是喝多了?我给你倒点茶,解一解酒,好不好?”
“不用了,你给我滚、滚!”他猛一用力,将她推出老远。
秀燕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颤抖着爬起身来,抖索着在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他面前,哽咽道,“相公,你是不是醉了?你、你醒醒酒……”
他粗暴的将送到面前的茶杯一手推出老远,“咣当”一声,茶杯在墙上摔得粉碎,他凶神恶煞一般对她吼道,“我没醉!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女人!”
“相公,我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说,我可以改!”秀燕的脸色惨白,泫然欲泣,身子摇摇欲坠。
张岳寒声道,“不用了,从今日起,这个家里再没有张夫人了。”
他在周围四处寻找,抓起幕帷后长案上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纸休书,丢到秀燕面前,“我不要你了,你走,快走!”
秀燕如遭雷击,脸色惨白,怔怔看着地上的休书,颤声道,“相公,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你了!我要你马上走,马上给我滚回娘家去!”他跳起来,神情狰狞而可怖,
张岳说罢,一把抱起床上的儿子,踢开门扬长而去!一阵寒风,猝然涌了进来。桌上的孤灯,闪了几闪,终于熄灭了。
外面,是仆人的声音,“老爷,这…..”
““滚!统统出去!谁都不准多事,今日我非赶了这贱人不可!”张岳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戳进秀燕的心中。
寂静的寒夜中,阿连的哭声传了很远很远,“娘,娘,我要娘!”
“相公、连儿!”秀燕泪眼模糊的奔到门口,看着张岳绝情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手扶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她披头散发的坐在那里,白纸黑字的休书缓缓的落在眼前,上面冰冷无情的几个大字,如刀子一般扎着她的心,一时间,痛彻心肺。那修书被寒风吹的反复几下,又远远飘走了。
外面,丫鬟仆人偷眼望着这一切,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冷风扑面而来,秀燕只觉得涔涔凉意如芒刺背,寒冷彻骨。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终于扶着门框站起身来,抬头望去,天边一弯新月,月色冷淡。她轻轻将散乱的发髻拢好,拭干了脸上的泪痕,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张府的大门,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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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琦前日大寿,仁宗皇帝赏赐了他不少礼物,其中有两匹上好的云锦,这一天,韩夫人得了空,派了两个小丫鬟来叫朝云,打算为她添置几身衣裳。
内室之中,入眼是一副牡丹花开的描金屏风,绕过屏风,韩夫人和韩琦正坐在那里闲话家常,看见朝云,韩夫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慈爱的笑容。
朝云叫了一声“娘。”依偎到韩夫人怀中。
韩夫人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对韩琦微笑道,“老爷,你看我们女儿气色如何?”
韩琦一手捻须,看着朝云微笑道,“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韩夫人又是疼爱又是责备地道,“这孩子,亏得自己还是学医的,在外三年,把自己养得这么瘦,看着这单薄的身子骨,真真让人心疼。”
朝云面颊微微一热,低声道,“女儿不孝,让二老操心了。”
韩夫人笑道,“前日老爷大寿,皇上赏赐了几匹云锦,你看看可有合意的?我要给你做几身新衣。”
朝云道,“娘,我的衣服已经够多的了,不用再添了。”
韩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怎么不需要呢,你没见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打扮得花团锦簇?我的女儿在京城里,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呢。”
韩琦想起前日寿宴上朝中同僚对朝云的夸赞,心中甚是舒畅,不由得微笑道,“我们的女儿如今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听着二老的夸赞,朝云静静垂下了头,韩琦见到此情此景便当作是女儿家的羞怯,他一手捻须,意味深长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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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风轻云淡,天边的流云渐渐透出瑰丽的色泽,浮光掠影,如幻似金。
烟雨楼位于汴河之畔,这里是京城中有名的吟风弄月之地,开窗就是一片水光天色。楼内陈设精雅,二楼临水的一间雅座里,两个风神如玉的翩翩贵公子,在窗前相对小酌。正是李昊天和张岳。
张岳漫声与李昊天谈些风月之事,议论京城哪里的歌舞最为精彩,哪里的景色值得一游,他的声音如汴河之上初升的雾霭,犹带着水意的清润,李昊天听他漫无边际的讲着,不过偶然搭话。
酒过三巡,李昊天黑眸一转,忽然道:“今日,我是诚心诚意来求张大人帮忙。”
张岳举手替他斟酒,酒落杯中,渐深渐浓,待杯盏盈盈满起,他放下酒壶,笑道:“世子既然吩咐,张岳定当尽力而为。”
李昊天道,“那我便借这一盏酒,先行谢过张大人。”
说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岳举杯沾了沾唇,放下酒杯,目光越过那酒香四溢的酒杯,落在李昊天脸上,“世子无须客气,有话请讲。”
“其实我这次来到大宋,是为了家父的病求医问药而来。”李昊天面色沉静如水,苍白得几近透明。
原来李昊天的父亲,西平王李德明早年就有心疾,近年来病势沉疴,渐至危笃,虽经多方求治,始终不见起色,请到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纷纷预言他活不过一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昊天听人提起了大宋御医张岳,据说这位御医的医术精妙无比,经他之手救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有很多是别的医生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他还编写了一本《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在大宋广为传诵,这不禁让李昊天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因此他在征得了老王爷的许可之后,来到大宋寻访张岳。
听了李昊天的话,张岳脱口赞道,“世子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原来是为父求医而来,实在是孝心可嘉。”
李昊天道,“大人过奖了,为父求医不过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而已。”蓦地,他话锋一转,“张大人,不知你对家父的病,可有什么看法?”
张岳眉峰微动,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好一会儿,方才道,“听了世子的话,我对王爷的病,已经略微有了一些了解,王爷的病,忌寒、忌累、尤忌劳心。”
李昊天听了他的话,点头道,“张大人不愧为神医,以前我请到的大夫也是这么说。大人可有办法医治此疾?”
“此事关键不在张某,敢问世子,即便张某有把握医好老王爷的心疾,不知王爷他的病体能否经受得起长途奔波,来到大宋?”张岳忽然问道,
李昊天微微一怔,张岳所言不错,纵然他有把握医治,以父亲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确实不宜远行。而以张岳目前的身份,他又怎能随自己前往西夏?
“既然如此,张大人,不知你身边可有合适的大夫?能否向我举荐一二?”李昊天忽然问道,
张岳眉梢轻微一挑,沉吟道,“老王爷心气郁结已久,沉疴固滞,一般的药石对他全然无效,除非用药剂配以金针之法慢慢调养……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方能见效。这金针之术极为繁复,一般大夫没有三五年的历练,无法胜任。此事事关重大,我一时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世子。”
“确实想不出?”李昊天紧盯着他,眼底深如平湖,静若冰海。
“确实。”张岳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这样僵持着,四周突然静得悄无声息。
李昊天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颓然道,“大人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张岳盯了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世子无须焦急,此事我们从长计议,看能否想到一个妥善的办法。”
“好。”李昊天答应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