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御医张岳的府第里，书房之中，张岳静静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红烛摇曳着沉寂的光，在窗棂上映出一个孤独的剪影。

忽然，窗棂上，如同鬼魅般出现另外一个人影。

“张大人，事情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来人低声道，

“很好，”张岳放下茶碗，赞许的点点头，又轻声问道，“我要你监视将军府，今日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今日一早，将军府的陆修远，去集市上买了马车，置办了行李，看来似乎准备远行。”那暗影将自己探知的情况一一向张岳道来。

张岳眸中精光一闪，“好，你继续给我监视着，他们一有任何动静，就来给我汇报！”

“是！”来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张岳独坐在那里，茶已凉了，烛也将残。

跳跃的烛光，照着张岳的面容，使这张英俊平和的脸看来似乎微微有些扭曲，他自案上拿起一柄金色的剪刀，夹断了烛芯，待烛火稳定下来之后，他的面容也立刻恢复了平静。

××××××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天地间濛濛一片，已是寒意袭人。

韩府门前，冷冷清清，朱门两侧，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静卧在那里。

一早，张岳忽然冒雨过府来访。

韩琦在前厅和他寒暄了几句，谈到朝云即将远嫁，两人不由得感慨唏嘘良久。

韩琦黯然道：“云儿此番远嫁，日后就再难相见了，你们师兄妹一场，你这就去后院，跟她道个别吧。”

张岳低头道：“大人说得极是，下官这就去了。”

秋风飒飒，白露轻寒，细密的雨丝落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一夜秋雨后，湖中荷花已经零落成泥，残叶枯茎，再也不复往日之胜景。

琴韵亭里，朝云翠袖凭栏，斜倚在那里，遥望着远方出神，她双眼微红，白玉般的肌肤上依稀可见斑驳泪痕，有如带雨梨花。

张岳在柳荫之下，怔怔看着她，细雨绵绵，不觉衣衫尽湿。一旁侍立的小桐回首看见张岳，轻轻的对朝云道：“小姐，张大人来了。”

朝云一震，回过神来，道，“知道了，小桐，去把我要的东西拿来吧。”

小桐应了一声，下去了。

张岳走上前去，问道：“师妹身子可好？”

朝云起身还了一礼，道：“多谢师兄，我没事。”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亲密无间，有的只是难言的尴尬，望着池里的游鱼呆了半晌，他越发找不到话说，只低声道：“师妹，你……要多多保重。”

听了这句话，朝云抬起头来，望着他，道，“师兄，小妹往日年幼无知，多有得罪，不敬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张岳慌忙道，“师妹说的是哪里话，是我没有福气……”

朝云苍白的面颊上显出一丝红晕，她偏过头去，轻轻唤道，“小桐，”

一旁，小桐走上前来，将一本册子举得高过头顶，递给张岳。张岳见她这样慎重，忙双手接过来，信手翻开一页，记的就是的九转还魂丹的炼制方法，再翻两页，记的却是金针渡劫的针法。他吃了一惊，赶紧道：“这册子何其珍贵，我无功不受禄，实在不能收。”

朝云低声道，“家父所藏医书众多，无奈三年前全都毁于大火，这三年来，我闲着无事，将自己往日在医书里的所见所闻，和这几年的一点学医心得，全都记在了这本册子里，不足之处，望师兄多加指正。”

她歇了口气，悠悠道：“请师兄千万不要推辞，将来用它来造福大宋的百姓，我是真心诚意地送给你。”

张岳眼神黯淡，心中酸涩，暗想：师妹，你不会知道，这三年来，每次去郊外见你，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这三年，不管有多忙，可是和朝云的十五日之约，他从来不曾错过，他就象一个怀春的少年，对这个小师妹，心中涌动着无比的倾慕，无限的柔情。

他知道她有孝在身，她的心思不在这方面，他只能克制，表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心中却因为一次次的见到她而暗暗欢喜。

为了排遣她的忧思，为了让她高兴，朝堂上的事不管有多少，他和朝云一起写书的事情却从来不曾放下。

初见时的怦然心动，相处时的宁静怡然，和朝云在一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他久久回味……

这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朝云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习惯了每隔半个月去见她一次，朝云拒绝他的这段时间里，每一天，他都过得生不如死。现在便已经是这样了，他不能想象，如果朝云离开他去了西夏，这漫长的余生，他该如果渡过……

有时候他也想用酒来麻醉自己，——如果能够有一刻不去想她。可是他是一名大夫，每天宫里宫外，忙忙碌碌，他甚至都没有喝醉的权利。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从来都没有放在心里。

自始至终，她都拿自己当做师兄，最敬爱的师兄，仅此而已。

——为什么你会去喜欢那样一个武夫？我有哪一点不如他？

其实，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啊，那个武夫，他怎么配得上你？

师妹，你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得到你！

一念及此，他深吸一口气，黑眸中重又泛起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柔声道，“那么，师妹，我祝你此去，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