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涯一。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车辚辚,马萧萧,送亲的队伍,一路晓行夜宿,在艰难的跋涉了一个月之后,终于离开了大宋的土地,进入和西夏交界的巴丹吉林沙漠。
辘辘车轮,徐徐碾过血红的一地残阳。透过车后扬起的蒙蒙烟尘看去,大宋的景物已是越来越遥远,渐渐模糊。
“小姐,我们出关了!”小桐看着身后渐渐消失的故国,无限怅然的道。
朝云端坐于车内,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对于今后的一切已经不再存任何希冀,只是听天由命便了。
她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小桐怕她忧思成疾,想尽办法开解她,但是任凭小桐使出浑身解数,也难博公主一笑。
轻骑轻车,一路兼程进发,进入到巴丹吉林沙漠中,初时还可见到一些稀疏矮小的植物,到后来黄沙漫漫,植物越发稀少,到处都是一丘丘大小的沙堆,越向西南方向走去,沙堆便逐渐小了,最后呈现在面前的,都是茫茫一片接地连天的沙海,似乎永无尽头。这四百人马穿行其中,宛如沙海中的一叶扁舟,只觉得渺小孤单。
太阳已经馒慢偏西,大漠的落日,壮观而苍凉,放眼望去,纵横数千里,空茫寂寥,渺无人烟。残阳似血,大漠似血,天空也似血。
小桐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甚为好奇,不住偷偷掀起车帘,向外窥看。
朝云坐在车里,恍惚间,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浮现:“我要带你去看大漠落日,只有看过之后,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北方,你一定会从心里爱上它。”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果然是一派辽阔壮丽的景象。她已经来到了北方,可是,身边已经没有了他……
——明天,就可以到达西夏兴庆府了吧?
这时,前面带路的哨兵向左骁卫大将军杨彦来报,只需再走八十里,天黑之前便可穿过巴丹吉林沙漠,到达连接草原的边界了。
落日的余晖,把沙漠染红一片。将这一队人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走着走着,突然队伍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有强盗!”
这一声尖叫,有如一声惊雷。小桐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她忙撩开珠帘隙缝向外望去,果见就在骑阵的西南方,一团硕大无朋的黑云幽灵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黑云有如被一阵狂风席卷,伴着一阵隆隆如闷雷的马蹄声,向这边压了过来。
她惊呼道:“公主,不好拉!”
外面,大将军杨彦喝道:“保护好公主!”
一瞬间,大宋的骑阵里一片惊呼声、马嘶声、刀剑出鞘声、校尉的喝斥声。但是他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惊慌很快就平息了,带领的将官传来几声威严的口令声,一时间寒光闪闪,兵戈铿锵。一种肃杀之气迅速蔓延开来。
排列在马车两边的骑兵,立即布成方阵,如铁桶一般把公主的马车严严实实地护卫在中心。
宁林哥满面凝重之色,仗剑策马来到公主的香车旁边。他奉命要将公主平安的带回西夏,如果公主有什么闪失,他也不用活了。
距离送亲车队尚有十余里,那些强盗忽然停了下来,齐齐将目光看向为首一个身形魁梧,黑巾蒙面的匪首,那匪首冷冷看着送亲的大宋车队,缓缓举起右手,并掌如刀,用力往下一挥,那些黑衣人立即高举兵器,呐喊着策马向着送亲的车队冲来。
杨彦高举战刀,大叫一声:“杀啊……”立刻有两名副将带领百余骑迎着敌人密集的长矛冲了上去。如雷一般的吼声自将士们口中发出:“杀……”。
几百只铁蹄,扬着烟尘,直向压来的那排滚滚黑云冲去。
一时间,金铁交鸣,巨大的喊杀声仿佛要冲破天穹。
这些黑衣人来势之猛,出手之狠,实在出乎他们的想象,宋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是处于促不及防的局面,何况对方的人数也比这边多了好几倍,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战争,数倍于己的敌人象饿狼一样,对宋军展开了追击包围。只要被他们圈中,就会遭到残忍的围杀。片刻之间,立即有无数宋兵如同四溅的水花,纷纷被挑落于马下。
火红的太阳缓缓沉下了,只留下一片血色的天空。
朝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残酷血腥的战争,只见残阳将天空染得一片血红,大漠里到处都是碎裂的断肢,扭曲的尸体,痛嘶的战马,“噗嗤噗嗤”刀枪入肉的声音,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厮杀之中,宋军节节败退,那些强盗已经一步步向马车这边逼近,小桐看清,这些人进退有度,训练有素,决不似普通的乌合之众。冲在最前面的黑衣匪首,骁勇无匹,他手握一柄厚背薄刃弯刀,如入无人之境,在宋军中一路冲撞砍杀,所到之处,大宋官军纷纷落马!
转眼间,迎上去的两队人马已是死的死,伤的伤。很快就败下阵来。
这时,那个蒙面人大声喝道:“交出公主,就饶你们不死!”
朝云心里一震,他们竟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她的手已经暗暗探入袖中,握住里面暗藏了很久的短剑。手指接触到那冰冷锋刃的一瞬间,她的不安消失了。在这一刻,这柄剑已经成了她最坚强的依靠。
——也许,比起落入那些强盗之手,死,有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可怕。
小桐紧张的注视着外面的情形,急道:“我们的人快败了!怎么办?怎么办?”
朝云闭上双目,淡淡的道:“祸福在天,生死有命。听天由命吧。”
小桐轻咬着嘴唇,低低的道:“要是展将军在就好了,有他那匹宝马,什么样的重围不能突破出去?”
朝云身子一震,面色变得雪白。
这时,宋军已是节节败退,形势越来越危急,杨彦一咬牙,指挥着剩下的两队人马迎了上去!
那匪首也策马如流星般迎了上来,和杨彦战作一团,两人手中的兵器挥舞得飞沙走石,劈杀出置人死地的凌厉风声。
经过了来回几次冲杀,那匪首忽然大吼一声,手中弯刀划出一条路线诡异的金线,向杨彦劈去!
杨彦慌忙举刀去迎,不料那柄弯刀锋利异常,只见‘当’地一声,他的刀竟应声断为两截!只一闪间,那匪首的刀又举起来了,杨彦只感到手腕一阵酸麻,勉力用断刀封架,旁边两骑官兵忙举刀拦住那匪首。那匪首长笑一声,弯刀一挥,已经将那两名官兵劈落马下!
杨彦没了兵器,在敌阵中险象环生,只得掉头而逃,那黑衣人气势更盛,追了上来,转眼间又有几骑拦截的大宋官兵同时被劈下马去。主将战败,其余宋军开始溃散,那些强盗呼啸一声,一齐追杀上来,一时间,有如风卷残云,四百余大宋官军,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形势一片危急,那群黑衣人集结成扇形,向着公主的车队包围过来!
杨彦策马往这边驰来,混战中,他身上受了几处伤,战袍已经染血,来到公主的车前,杨彦面色凝重地对宁林哥道,“宁林哥将军,公主就交给你了,带着她快走吧!”
“那你……”宁林哥望着他,
“我给你们断后!”杨彦斩钉截铁地道,他的头盔也已在激战中失落,一头白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宁林哥一咬牙,“多谢将军了!”
便在这时,马车内,小桐忽然道:“公主,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朝云一怔,立即明白了小桐的意思,“不!”她断然道,
“给我!别忘了,你是大宋的公主,你不能落到这群坏人手里,这关系到我朝的颜面荣辱!”
朝云面上有泪珠滚落,忽然,她一把抽出在怀中的短剑,往心窝扎去。
——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小桐一声惊呼,拉住了她的手,跪下苦苦哀求道:“公主,你现在要是死了,皇上必然震怒,这送行的将士,一个也活不了,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公主就算为了他们着想,也不能走此绝路啊。”
朝云闭上眼睛,面颊上有泪珠滑落,手一松,短剑‘当啷’一下掉落在地。
眼看黑衣人已行成合围之势,忽然,守在公主车子旁的十余护卫,簇拥着一个红纱蒙面的红衣女子,如同十几只利箭一般,突围而出!只见数道刀光一闪,旋即就有几骑匪人落马,阵角被突开了个小口。把合围的阵势撕开一道口子,他们一路向西逃去。
在十余大宋官兵簇拥之中,公主的红衣迎风飘扬,分外显眼。
为首的黑衣匪首立即叫道:“别让公主逃了,咱们快追!”
立时,一众黑衣人拨马追了上去。
这边,朝云换上了小桐的衣服,宁林哥带着几个精心挑选的卫士围着她,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向东而去。
谁知那些黑衣人竟兵分两路,一路追赶小桐而去,一路尾随朝云而来。
朝云骑的是队伍中最好的一匹骏马,这匹马虽然不及展逸飞的御风,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马,她咬着牙,死命的抓住缰绳,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任那匹马向前狂奔,身后的黑衣人渐渐逼近,在震天的厮杀声中,宁林哥率领护卫回头迎了上去,拼死为她阻下背后的追兵。
朝云转眼间便把众人抛在后面,狂风在耳边呼呼而过,面上犹如刀割,她的紧紧抓住缰绳,贴在马上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渐渐地,后面的厮杀声远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渐渐慢了下来,太阳已完全落到天与地的界线下去了,四野变得灰蒙蒙的,阵阵凉风夹着黑夜向她袭来,朝云一想到小桐此时不知是死是活,心如刀搅,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小桐,她还是失去唯一的小桐!
她伏在马背上,身体剧烈抽搐着,胸中气血翻滚,终于,压抑了很久的泪水尽情宣泄出来,冰冷的眼泪滑过她的面颊,她的心里也冰冷无比,北风呼啸的原野上,一个女子无助的哭泣之声,传了很远很远……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朝云的身子晃了一晃,从马上跌落下来,昏了过去。
一个晚归的牧羊老汉赶着羊群走近,发现了旷野里这匹孤单的红马,和一旁昏迷在地上的女子,将她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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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本文红袖首发,这是最新的第三卷《大漠风沙》第一章,今日两更,下午还有一更,敬请期待!请大家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