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将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全都告诉了朝云。t

朝云呆在那里，仿佛变成了千年的化石。

小桐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担忧之色，她轻声道，“小姐……”

朝云忽然凄然一笑，“命，这就是我的命啊！”

年少时，总是把情意看得泾渭分明，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总以为只要爱着，就能够超越生死，敌得过这世间的风霜摧折。却原来，造化弄人，有很多事情，是世人的单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小桐低声道，“展将军没有负你，他娶卓玛公主，全都是迫不得已……他、他以为你已经死在了黑水城里。”

晶莹的泪珠又顺着朝云的面颊滴落下来，她喃喃道，“大哥……”

朝云忽然抬起泪眼，望着小桐道，“我刚刚到西夏的时候，曾经让小王爷给展大哥送过一封信，说了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他我会在十天之后回来找他，难道他没有收到？”

“信？什么信？”小桐看着她，缓缓摇头，

“可是小王爷分明跟我说，他已经让赫连乐川将这封信送出去了！”

“赫连乐川那个混蛋，准是他将信给毁了，准是这样！”想到赫连乐川，小桐的眼睛里闪出仇恨的光，

朝云叹了一口气，唇边现出一丝凄然的苦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望向殿中佛像，佛坐金莲，宝相庄严，拈指微笑，那神情是看透世情的悲悯，芸芸众生无边苦海都在这一笑中，如同过眼如烟。

她双手合十，重新在佛前跪了下来。

大慈大悲的菩萨，难道是我们的心还不够诚？难道是我们受的苦还不够多？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我们半分机会，就这样让我们生生错过！

小桐看着她，低声道，“小姐，我还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朝云缓缓聚拢涣散的眼神，侧过头看向她。

小桐的面色通红，声如蚊蚋，“小姐，有人向我求婚了。”

朝云看着她，“是你喜欢的人吗？”

小桐点点头。

“他是谁？”

“他是——角斯落赞普。”

朝云微笑道，“恭喜你了，小桐，你一定要幸福啊！”

小桐忽然一把搂住她，流泪道，“可是，我舍不得小姐你！”

朝云轻轻扶起她的身子，擦去她脸上的泪花，正色道，“别傻了，你不可能陪着我一辈子，现在你有了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小桐的人生，已经踏上和朝云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吐蕃部落，那是她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了。

这时，外面传来红藤的声音，“公主，您在哪里？”

朝云应了一声，低声对小桐道，“我该走了。”

小桐流泪看着她，“小姐，你……保重！”

朝云点点头，“你也要保重！”

朝云刚要转身，小桐忽然扑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洁白的信鸽，塞入到她手中，

“小姐，我们保持联系。”

朝云点点头，将信鸽塞入袖中，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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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李昊天下了朝，照例先来到栖霞宫中看望朝云。

还未进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青蒿面色苍白的冲了出来，正碰到李昊天，不由得垂首跪了下去。

“小王爷。”她惶声叫道，

“怎么回事？”李昊天眉头一皱，

“公主她、她不好了！”

“她怎么了？”听了她的话，李昊天的心里止不住的下沉，

“公主从承天寺回来之后，说要练字，奴婢磨了墨，她刚刚写了几个字，忽然一口鲜血吐出来，昏死过去了！”

李昊天闻言不由得急火攻心，怒道，“她写了什么？”

“就是这个。”

青蒿说着，双手奉上一张水云笺。

上面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李昊天伸手接了过来，却是一首词：

t

杨白华，

飞去落谁家？

托寄乌衣双燕子，

红巾乌桕可好吗？

呢语不应答。

杨白华，

踪迹总偏差。

不是泥中飞不起，

便是枝头轻轻挂。

相失已天涯。tttt

粉色的信笺忽然在他的掌中轻轻颤抖起来，波动如荡漾不歇的涟漪。

他直直的瞪着那上面的字，那眼神仿佛要将那张纸剜出几个透明窟窿，又仿佛眼底燃起一簇火苗，能将那纸焚为灰烬。李昊天霍然将那张纸捏成一团，喝道，“还不快去请御医！t”

天际云低，廊下风急。柳文华步履匆忙的穿过廊前，进入到栖霞宫中。

李昊天脸色铁青，如困兽般在走廊里一趟趟来回踱步，二十余年的人生，他从来没有生出这样无力的感觉，他治不好她心底的伤，他无能为力！那红笺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往他心中扎去！

忽然，身后传来御医柳文华的声音，“小王爷。”

他霍然转身，“她怎么样了？”

“公主的脉象混乱微弱，似乎是受了打击，心智受损的缘故，且伴有胎动不安之像。经过微臣的尽力救治，公主已经无恙了。”

听了这句话，李昊天的心神一松，忽然一手扶住廊前围栏，只觉得眼睛一阵阵发黑。

柳文华低声道，“小王爷，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发生了，否则，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李昊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知道了。”

柳文华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微臣就告退了。”

“等等！”李昊天忽然道，

“小王爷还有何吩咐？”

“这件事，不得往外透露半个字，尤其是，不能让王妃和兴平公主知道。”

“微臣明白。”柳文华匆忙叩头退了下去。

李昊天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走了进去。

内室之中，绿萝正在给朝云喂药。

看到李昊天，绿萝用丝巾拭净朝云的唇角的药汁，收拾起她喝完的药碗，退了下去。

朝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是怔怔出神。

李昊天瞧着她，朝云长发披散在肩头，脸色苍白，整个人便似寒风中的一片柳絮，孤苦无依。

李昊天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朝云只是如泥塑木雕一般，傻傻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

他烦躁起来，她明明在眼前，可是她的疏离，已经令得他心浮气躁。

他极力的按捺着性子：“有什么事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不然会伤了身子。”

她只是缄默着，不动，也不说话。她清澈的眼底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那深处浓重的哀伤几近凄烈，揪的人心头剧痛。

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剑眉紧蹙，怒气不可遏制的爆发出来：“我在担心你，知不知道？”

他逼视着她，她却无动于衷，只是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李昊天忽然一咬牙，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起来，你给我起来！”

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他拉起，一直拉下床，他拖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妆台前坐下，她削瘦得厉害，似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脆得仿佛一捏就会碎掉。

他眼睛里冒着火，扳正她的头，强迫她正视铜镜里的人。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朝云怔怔看着镜中的女子，那样苍白，那样瘦弱，仿佛游荡在人世间的一抹游魂。

“你现在这样有用吗？能改变什么？错过的一切能回来吗？”他凶狠的瞪着她，说出的话语毫不留情。

朝云死死的瞪着镜子，瘦弱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你真是个狠心残忍的女人！你不顾及我的感受也就罢了，你这样折磨自己，难道你不想活了？你不想要那个孩子了？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会好好活着，你会好好生下那个孩子，这些话难道你都忘记了？”

朝云全身都在发抖，忽然一头扑入李昊天怀中，如孩子一般放声大哭，一叠连声的道，“昊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举动倒令得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怔了怔，伸手揽住了她。朝云蜷缩在李昊天怀中，失声痛哭。

李昊天见她终于哭了出来，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朝云一直哭了许久，仿佛要将这一生的眼泪流尽一般，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她的眼泪湿透，李昊天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轻抚她的秀发，“傻丫头。”

良久，朝云方才抬起脸来，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泪珠，更显得楚楚动人。

李昊天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低声道，“以后不许再哭了，对孩子不好。”

朝云点点头。

李昊天叹了口气，“去睡吧。”

说着，他已经将她横着抱起，抱到床上，又替她盖好锦被。

朝云哭了这许久，早已是力倦神疲，阖上眼便沉沉睡去。

李昊天站在旁边，看着床上的女子，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