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栖霞宫中，灯影朦胧，朝云倚坐窗前，挑选婴儿小鞋子上要绣的花样。一旁的摇篮里，清欢安静的沉睡着，看着睡梦中孩子可爱的小脸，朝云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毫无声息，却是利落坚定。

李昊天没有着玉冠紫袍，而是一身常服，他的眉目间冷静无波，黑眸在昏暗中熠熠发光。

“昊天……”朝云抬头看着他，脸色变得雪白，自从上次一事之后，李昊天已经好几天不曾来她这里了。

李昊天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灯下她的剪影，优美得令人心悸。虽然自己这几天一直克制着不来看她，可是他知道，他是怕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一旦看到她，他就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渴望。

看到她脸色的变化，他低叹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象上次那样了，云儿，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心甘情愿的跟着我，而不是……我勉强你，勉强得来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朝云的眼中有一丝震动，她看着他，低声道，“昊天，谢谢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想想清楚。”

李昊天微微一笑，“好，我等你，一直等到你真心接受我的那一天。”

朝云垂下睫，泪又涌了上来，他对她这样好，可是自己心里早已容不下——那个人那样霸道的占据着她的心，过了这么久，她的心里依然全是他，他们当日在佛前许下的誓言全都成了空，生生世世的相守竟然成了终生的奢望。可是她的心里，还是他。

李昊天柔声道，“这样好的月色，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李昊天从紫檀架上取过一件云锦披风搭在朝云肩上，一同漫步出去。

两人出了栖霞宫，沿着御花园缓缓而行。忽然，李昊天的视线落在她雪白如玉的皓腕之上，朝云正戴着王后送给她的玉镯。

“你去了凤仪宫？”他问道，

朝云怔了怔，方才答道，“是。”

“她居然将这玉镯送给了你。”他的唇角现出一丝冷笑。

朝云用手轻抚着玉镯，“这对镯子，很重要吗？”

李昊天点点头，“这玉镯，是我父王，当年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朝云吃了一惊，“我还不知道，这玉镯竟然如此珍贵。”

沉默了半晌，李昊天方才道，“她病得严重吗？”

朝云看着他，答道，“受了风寒，发着高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昊天长出了一口气。

朝云低声道，“昊天，她已经悔过了，你……能不能原谅她？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母亲？”李昊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见过亲手给自己的儿子赐上一杯毒酒的母亲吗？”

朝云道，“她也是受了野利将军的欺骗，并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李昊天道，“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想要掌控我的一切，倘若我有一丝没有顺从她的意见，她便对我无所不用其极。”

朝云有些震动的看着他，他仍在笑，但是笑容里却满是落寞，“你肯定很好奇，我和我母亲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对吧？”

朝云轻轻点头，

李昊天的笑容不减，挺拔身形在月下看来，带了些许萧索，“我的母后……”

他沉吟着，继续道：“她并非是我父王的原配——我父王当年，早有一位倾心相爱的王妃，他本来答应那位王妃不再另娶，但是后来西夏朝局混乱，我父王为了江山社稷，要借助野利家族的势力平乱，这才不得已娶了我的母后，原先的那位王妃，激愤之下，竟然抱着刚刚出世的孩子，离开了王宫。”

晓月玲珑，凉风飒飒而来，他的声音淡漠，在静夜中听来，却有一种慑人的寒意。

“不料那位王妃的马车在肃州遇到了山贼，王妃被山贼劫杀，而那孩子也不知所踪了。”

朝云心中一颤，

李昊天继续道，“我父王多方彻查，发现那位王妃，竟是被我母后逼走，而王妃的死，也跟我母后脱不了干系，但是野利家族势力已大，他竟不能为心爱的妃子报仇，我父王伤心之下，万念俱灰，这才到承天寺出家为僧。”

“我母后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行事难免有些偏激，她心情好的时候，对我也算和气，但是一旦心情不好，便会对我大发脾气，她知道我每个月都要去承天寺拜见父王，为免父王发觉我身上的伤痕，所以每次生气的时候，都用簪子在我身上乱戳……”

朝云蓦然记起，以前歌吟曾经用玩笑的语气说过，表哥小的时候，没有少被姑妈的簪子扎手，她幽幽叹了口气，原来他人前的风光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的过往，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

李昊天看着那月色，继续道，“幸而我父王对我很好，从小到大，我和我父王，比跟我母后要亲密许多，我父亲教我做人的道理，又让承天寺的枯荣大师教我武功，所以我发誓，只要我能自立的那一天，一定不会容得野利家族在西夏继续横行！”

他颀长的身影萧萧立于夜风之中，带着几分清寒。

至此，朝云终于明白了这对母子之间的纠葛，以及李昊天为什么那么坚决的铲除野利家族的决心。

朝云沉默半晌，道：“就算她当日做错了，可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她一个人这么多年，苦苦维持着西夏的大局，又将你抚养长大，也是极为不易……”

野利王后其实也只是一个失了丈夫的可怜人，入了这深宫似海，除了家族权势，她还有什么可以倚靠？

李昊天寂然叹气：“我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

朝云看着他，轻声道，“昊天，如果你放不下，就去看看她吧，其实有的时候，迈出那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说话间两人已到凤仪宫前，朝云看着他，道：“我不陪你进去了。”

李昊天皱着眉头看着她，半天没有做声。

朝云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李昊天眼底猛地波动，抓住朝云的手用力一握，他的力气极大，朝云被他握得蹙起了眉头。他却忽然放开她的手，掉头进入凤仪宫。

朝云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