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四部 7
作者:陈希我      更新:2019-10-11 16:04      字数:5076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前,日本从来没有对外战败过。它遭受过的最大的侵略战争,是在中国的元代。公元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发兵大举征日,结果一无所获。当时中国南宋尚存,蒙古人挟同高丽参战。六年后,南宋已亡,忽必烈利用(南宋)中国善水战的优势,再度攻日,还预先设置了"日本行省",不料大败而归,不及逃走的十几万元兵大部分被日兵杀死。以蒙古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勇善战,尚且在日本败得如此之惨,看来"清初蒙古模式"也难奏效。

中国从来都把打外国(族)说成是"征伐"、"平定"、"讨逐",把外国(族)打中国说成是"入侵"、"侵扰"、"犯边"。自古中国"征伐"外国的战果甚少佳绩,往往不及外国"入侵"能大奏奇效。匈奴"侵扰"中国好几个朝代,才被中国"平定",平定后还老大一阵子不安分,弄出的事比入侵还麻烦,是一个耗时耗力、劳民伤财的跨世纪工程,代价太大,在现代社会似乎更加得不偿失。"匈奴模式"走不通。

最终结果是中国征服日本

最有可能的,是"清朝模式"和"金朝模式"。甲午战争直至清朝覆亡之际,是日本重演清朝入关的最有利的时机。中日双方的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实力极为悬殊;中国还有象孙中山这样鼓吹"中日一体"、唯恐日本不出兵的革命党人作为内应,条件比明末清初时还要好,至少不会更差。但是它错过了,拖了四十年,到民国才重新开打。这时中国已在国民党领导之下,初步建立了现代国家体制,及现代装备的军队。难是难得多了,但如果它能按李宗仁事后制定的战略方针打,征服中国仍大有希望。但它又错过了,进退失据,只好重演"金朝模式"。

金朝自公元1126年底攻占北宋汴京,制造"靖康之耻",到1234年初亡于蒙古,凡一百零七年;如果算上攻取辽国五京的时间,凡一百一十一年。日本自1937年攻占********首都,制造南京大屠杀,到1945年向同盟国投降,只有八年;即使算上发动"满州事变"占领东北的时间,也才十四年。金朝先是扶持建立张邦昌、刘豫伪政权;后干脆自己来干,成了代表"中国"的两个"合法"政府之一。日本也扶持建立了伪满州国和汪精卫政府,但来不及"自己干",来不及"合法"就投降了。这样短的时间,使它终于没有能够融入中国,被"汉化"成"中华民族"的一员;也使得中国人始终无法消弭"外国入侵"的心头之恨。

如果时间足够长,--到底要多长?不好说,反正十年、八年是绝对不够的。无论如何,日本总归是照着金朝的样子"野"了这么一把,这笔账咱们得记着,说不定将来有那么一天,它还会以某种方式加入中国。清朝的建立者满洲人,是金朝建立者女真人的后裔,而满清初建时的国名就叫"后金"。满清实现了他们的先人的梦想:占领和统治整个中国,而最终也被整个中国所吞没。如果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以为即使日本赢得战争的胜利,对中国而言未见得就一定是坏事。可以推断,中国征服和统一日本,与日本征服和统一中国,最终结果是完全一样的。那就是:只有一个中国。一个日本这样的国家,和一个中国这样的国家,都不足以真正令西方人畏惧;而一个日本那样发达的中国,或一个中国那样庞大的日本,却足以使所有的国家不敢小觑。

有人会说,这是善良的中国人的一厢情愿。不对。这恰恰是日本人,而非中国人的"一厢情愿"。虽然一百年来,中国一直在试图以各种方式、走各种道路努力成为象日本那样发达的中国都未获成功,但还是要比日本成为象中国那样庞大的日本,要"容易"多了。咱们关起门来反复折腾就行了,走多少弯路、摸多少石头、交多少"学费"、耗多少资源、死多少人命,都是"自己家里的事",与别人无碍。只要世界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我们"迎头赶上",只要我们能无数的打击之下"挺得住"不再被分割、瓦解,就可能熬到"中国的世纪"那一天。而日本,只有发动战争一条路可走,并且还没打赢。毕竟地球上的"生存空间"是有限的,时间的感觉却是"无限"的。何况,必要时咱们还可以"空间换时间",拖垮拖死一切竞争对手与来犯之敌。

设想日本打赢了中国,当然不能排除"细节"的考虑。在当时的国际背景之下,西方各国出于自身在远东的利益,能否坐视中国为日本所吞并?日本得了中国这片土地,能否暂抑疯狂扩张、进而称霸世界的欲火?是马上四处出击,驱使中国庞大的人力资源为其征战他国,还是为稳固这块辽阔的新殖民地,先停下来进行建设、发展和同化,而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甚至一如历代外来王朝那样,终于为他们所仰慕的汉文化熏陶,一改凶悍顽强的民族风格,变得跟汉民族一样儒雅柔弱,不再存称霸之心?

任何一个"不坏"的结果,都不能说明过程的必要与合理。人类发明了战争,发明了自相残杀的武器,发明了以一种文明摧毁另一种文明,或者一种较高(较低)的文明征服另一种较低(较高)的文明,甚至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都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为战争和武器所毁灭,今天的人仍不得不承认,战争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往往起到的促进和催化作用。明白地说,就是所谓"进步作用"。但战争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它的过程是非人道的,哪怕现代国际社会设计出那么多的"人道"的战争公约,也还是设计不出一种"人道的战争"方式。

战争促进和催化进步?残暴是值得肯定的?尽管战争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却是值得肯定的?不可避免的?因为能促进和催化人类的进步?因为人类必须进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非常想念我女儿。女儿,你在哪里?

我又给菅原打电话,问警方有没有消息。他说没有。本来就应该想到,若有,早通知我了。

菅原说,会找到的,他会一直去警察署催问。我知道他是安慰我。他是好人。其实平心而论,日本人大多人很好,甚至比中国人要好得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佐佐木是好人,至少他应该被排除出去。

但要承认日本人是好人,我又不情愿。只是因为我是弱者,必须接受他们的同情。

我想念女儿。有时候我也后悔当初那么对她。其实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己见?致使到了这地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女儿,只要你能回来,爸爸向你道歉,对你下跪,爸爸愿用一生来赔罪,补偿你……

可是女儿没回来。我彻夜彻夜睡不着,等着她。

一天,我从一家拉面店橱窗前走过,发现自己头发全白了。起初我以为是别人,身后的背景人来人往。我奇怪这个人头发怎么白到这种地步。定睛看,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我吗?印象中昨天我还是满头黑发,怎么一夜间全白了?以前只发现自己掉头发,来日本后会掉头发了。在这里大家普遍掉发。我说该不会将来成秃子了,老蔡还说,反正有一坏,就没有二坏,秃了就不白,白了就不秃。我说,那我宁可白。不料竟真白了,白成这样了。这个头,好像不是我的头了。“从头说起”?我想起那个博士说的,不,是那个叫王德威的说的。鲁迅看到的幻灯片中的那颗头砍下了,没有头的躯体,没有躯体的头。躯体因为没有头得不到确认,必须追究这个“头”,“从头说起”……

原来认识我的人,居然都不认识我了,整个世界好像被翻了个面了。我回到住处,开钥匙时,房东从后面叫住了我,跟我说了一串日语。他知道我是中国人,从来不会跟我讲这么复杂日语的。他以为我是日本人了。就因为换了一个头。那么这颗头如果脱离了身体,是不是就纯粹是日本人的头了?或者是独自的不知哪国人的头了?没有躯体的头,也没了牵制,没了历史,它因此也可以重新来看这个世界了。它甚至会奇怪,这头为什么偏要连在躯体上?那么这个头,就是在哪里都一样了。那个给俄国人当间谍的中国人的头,不是被日本人砍离了身体,而是头本来就自成一体,无所谓砍不砍,那么凶手也没有了成就,甚至他在做无用功。这似乎符合那本书作者的观点:侵略者被所侵略的民族销融了,是胜利,还是失败?

假如日本被中华民族所销融,那么佐佐木也是中华民族一员了,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女儿嫁他?她要爱,他爱她,她获得他的爱,她尽管享受好了。应该是享受的吧?我没想过,就像我从没想过去问我妻子的感受一样。

不,并非如此!因为日本人仍然是统治者,佐佐木也仍然是我女儿的占有者。有道是,这个统治者客观上能给你带来强大,外国投资者客观上能够给你带来富裕,****者客观上能给你带来快乐,可人的尊严呢?毛主席说:“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孟子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统治者采用怀柔政策,仍然是统治;投资者貌似帮助开发,仍然是剥削;佐佐木爱我女儿,仍然是****女儿。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法则,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永远如此。

也许男人最终会被女人所征服。男人熬不过女人,男人气势汹汹,但很快就会趴下的。但是必须熬,必须首先承受。我不能。何况,作为女人,一旦接受,就永远失去了贞操。

我的心一裂。我的女儿,肯定已经失去贞操了。被操一次跟被操一百次是一样的。永远失去了。女儿,你在哪里?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渐渐地又很少想她了,我已经把一切推得很远。我让自己相信,女儿再也找不到了,这倒让我安逸。我的思维渐渐高蹈了起来,思考变得抽象。或者我也相信了她被佐佐木所奸,是被融合,反正不存在了。

一天,昏昏沉沉睡梦中,感觉手机在振动。好像地震一样。我预感到了什么。是女儿打来的。

不料她又实实在在出现了。我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烦。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哭,让我慌张。说明发生了什么。本来,即使她出现了,她过得惬意,她过她自己的,我过我自己的,我就当没有这女儿算了。可是却又出了事。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不说,只是哭。我真想把电话挂了。

她终于说了。她说,她跟佐佐木分手了。我心中一动。

我同意她来仙台。

我又看到了我的女儿。感觉有点陌生。她成熟了,乍一看,好像不是我的女儿。她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包。但她穿着一套质料很好的衣服,不像过去了。我猜这是佐佐木给她买的。她没有钱。如果我是男人,也会为她买的,一是为她,二是为自己。与其是为她,勿宁是为自己。男人把女人当做自己的脸面。她的全身都是佐佐木的装备。

她也有了手机。当然也是佐佐木买给她的。她就是用这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吧?我和女儿之间****了他,想到这,我一阵肉麻。我很忌讳那手机,不愿去看它。有时控制不住想把它扔掉,但是我不敢。我知道这样做会重新掀起波澜的,让已经沉淀在心底的沉渣泛起。但是我又非常想毁了它。我就在它放桌上时,故意把它剐丢在地上。但是日本的桌子是矮桌,地上又是草席的榻榻米,它根本摔不坏。有一次我将它拿起来,索性摔了。那手机在榻榻米席上蹦跳了几下,安稳地着地了。倒是女儿后来发现手机在地上了,捡起来心疼地摸了又摸。这勿宁是摸佐佐木。那手机照样打得好好的,没有坏。日本的东西质量好,操他小日本的产品为什么这么不容易坏?

那些衣服,更是我的忌讳。想想它们是穿在我女儿的身上,就好像代替那个佐佐木的手,抚摸着我女儿的肌肤。我甚至可以想象当时佐佐木给我女儿买这衣服后的情景。他把那衣服放在一边,让她看着,钓着她,然后魔爪伸向了她,奸污她。完了再把这衣服穿在她的身上。

还有她的身材。我不敢直眼看。那是带上了佐佐木印记、被佐佐木操的身体。但是我还是悄悄观察:她的身材变化了,她的屁股形状不一样了,这下是不一样了,跟当初我从仙台回“阵地”时审视到的不一样了。想想当时是多么的幸福!她的屁股大了,被操大了。那是因为佐佐木的棍子插进去鼓捣,鼓捣大了。当然我知道,其实是男人的****,男人的****很补,我周围人都这么说。

甚至,是因为她身体里面曾经怀过东西,作为胎儿的温床,身体被滋养大了。想想真是一团黑暗。

女儿回来了,多了一个人,毕竟房间里有些热闹了。女儿变得会做事了,才三个月,她就简直是贤惠了。她原来可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贵惯了的。忘记了是不是大猛说的,女人会贤惠,就好像女人天生会产奶一样,只是时候到没到的问题。

她简直就是家庭主妇。我的女儿,你怎么成了这样了呢?在家里,我连碗都舍不得让你洗,你怎么什么都干了呢?日本男人是不干家务的,这我知道,他们只驯化女人干家务,把她们像奴仆一样使用。

奴仆!

她熟练地做家务,勿宁是在我面前重现了她和佐佐木生活的情景。她给我做的菜就是她给佐佐木做的菜,她是用被佐佐木玷污过的手来做的,那里面还有佐佐木的气味,我恶心。甚至她坐过的地方,我也不愿坐,那是她屁股坐过的,那个屁股被佐佐木操过的,还残留着佐佐木的精子味道。我恶心。

我向房东多要了一个房间,把她安排进去。我不能让她跟我一起住,就好像不能让别人的老婆跟我一起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