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勇来这家公司纯属巧合，因为在20世纪90年代，以职业经理人自诩的阶层，都把去陌生单位应聘当做一件丢人的事情，特别是姜勇这种自以为在业内小有名气的人——大家都是在等待猎头来联系或者同行好友去推荐。

其实，这世界的职场上只有老板和打工仔两个阶层，哪里有什么职业经理人？姜勇偶尔在报纸上发现了这家生物企业招聘营销总监的广告，恰好那段时间没有事情做，才在招聘截止日的下午来到了这家公司。他这么做其实是耍了点小聪明的，因为他知道，但凡在报纸上发布高职位信息的，一般从发布第一天起一周内，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人会来撞运气，而最终能获得老总职位的只能有一个。想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不仅要靠实力，还需要点技巧，而在最后一天下午工作人员已经不那么繁忙的时候来应聘，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高级小聪明。

那天下午，姜勇悠闲地踱着方步敲开了这家公司的大门。接待的小姑娘递过来一张表格，他很认真地填完并交给了她。随后过来了一位年龄稍大点的女孩，把他请到了另外一个隔间，开始了简短的常规交谈。

“姜先生，我可以看一下您的毕业证吗？”

姜勇的毕业证还在原单位押着。那几年医药企业都这样，对各级管理人员要么扣押毕业证，要么需要熟人进行经济担保。姜勇离开原单位时间不到三个月，还没有取回自己的毕业证。

“小姐，我可以问一下您在公司的职位吗？”

“办公室主任，我姓孙。”

“哦，孙主任，我认为一个人的学历证明不了什么，而且我来贵单位应聘的职位是营销总监。根据我的经验，这个职位的决定权不在办公室主任手上。我能见见贵单位的老总吗？”

“姜先生，您误会了，审查应聘人员手续是我们办公室人员的职责……”这孙主任脾气还真是好，居然一点不生气，还解释了半天。

“哈哈，谁啊？这么牛气？让他过来见我！招聘半个月了，第一次遇见这么有个性的。”一个女中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你好，我姓方，是这家公司的行政人事总监。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不在，暂时由我来行使总经理职权。姜先生，我有资格见您吧？”这次姜勇见到的依然是一个年轻女人，不到30岁，相当漂亮，那双眼睛特别迷人，略带点勾人魂魄的味道。她又指了指不远处另外一个30多岁的美女，“那位是赵总，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姜勇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女儿国，要不进公司一下午了，怎么就没有见过一个男性工作人员？

“姜先生，您原来是做什么行业的？”漂亮的方总眨着那双迷人的大眼睛问。

姜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了自己在原单位做的培训资料和各种包装及宣传品递给了她，“您自己看吧。”

“这些都是您独立制作的吗？”方总很认真地翻看了十多分钟。

“嗯，我做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更改一个字。”姜勇回答。

“您在原单位薪水是多少？”

“12000元。”姜勇报了一个真实的数字，因为他知道，在这上面撒谎没有任何意义，新公司一个电话就可以问出来。

“哇，这么高？”方总还是惊讶地叫了出来。

“嘿嘿，我在原单位薪水不是最高的，我们的生产总监还有销售总监的薪水都比我高，甚至比我早去两个月的营销专家团队里的人都比我的高。”姜勇原单位老板是那种财大气粗的人，一口气从知名企业挖了n个高层管理人员组建了一个专家团。

“专家团？你？专家？”方总睁大了眼睛。

“是啊，还是当地市委市政府出面聘请的。”姜勇略带骄傲地说。这也是原单位老板的一个高招，要求当地政府出面聘请各种生产和营销专家，给足了他们这些人面子。要不然，谁肯去那种偏僻的地方屈就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辞职？”

“那地方太偏僻了，交通不方便，而且我这人个性特别强，和那个团队一部分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容，所以我选择离开。”

“姜先生，问你一个例行的问题：这些年来，支持你努力奋斗的目标是什么？”

姜勇还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为父母？父母都是退休干部，工资很高，而且老家还有两个哥哥，生活根本不用自己操心，甚至自己回家啃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为名利？是有一点，好像又不全是。其实，姜勇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他一直认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行业经验，完全可以在业内做出来点惊天动地的事情。要不就这么回答她？但话出口的一瞬间，姜勇却告诉了方总另外一个答案。

“不同时期的美女是我奋斗的动力，因为我要做给我心爱的女人看。”

“哈哈哈……”方总和赵总以及办公室另外几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你是我见过的最直率坦诚的大男孩。”方总喘着气说。

“那……那问一句无关的话，你觉得我们公司的女孩漂亮吗？”不远处的办公室孙主任弱弱地问姜勇。

姜勇认真审视了一下她们几个人，这时候方总和赵总也都不笑了，端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等着让姜勇评议。几秒钟后，姜勇就给出了答案——

“你们公司漂亮的女孩都有点老，而年轻的女孩又都不够漂亮。”

……

就这样，在一群女人的欢笑声中，姜勇来到了这家公司出任营销总监，前面还加了一个“代”字，因为双方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磨合。同时进公司的还有一个万总，磨合期过后如果合适，将出任公司的生产技术总监。

这家公司全称叫“北方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姓曹，据说是做城市园林绿化起家的。现在旗下除园林绿化公司外，还拥有一个体育运动中心、一家ktv歌厅和一家高尔夫球场。而这个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主要经营蛹虫草养殖，走的是公司加农户的路子。具体点说，就是为农户提供菌种和菌袋，然后负责高价回收成品，再想办法把成品深加工后销售出去。姜勇的职责就是负责把成品蛹虫草开发为一系列高附加值保健品，然后带领他的团队把这些产品面向全国推广。

姜勇毕业于河南中医学院，对虫草这味药材还是不陌生的。冬虫夏草，又称冬虫草、虫草。这玩意儿冬天在土里是蚕一样的虫子，来年四月后头部长出一根草来。冬虫夏草主要生长在高海拔的森林草甸或草坪上（4200米海拔所产最佳），以西藏甘孜、青海玉树所产为上品，是一种传统的名贵滋补中药材。在祖国传统医学里，虫草入肺、肾二经，与野生人参、鹿茸并称为三大滋补品。它药性温和，一年四季均可食用，老、少、病、弱、虚者皆宜，且大量服用不会产生任何毒副作用，比其他种类的滋补品有更广泛的药用价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科院每年都把虫草的人工养殖列为课题，但始终没有成功。可以说，冬虫夏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便在产区之内，相邻的两座山上一座丰产、一座一根也不出的情况也是常有的。

近些年，由于经济的发展，北京、上海、广州等全国大中城市以及江浙经济发达地区乃至海外市场，对虫草的需求日益增加。于是，短短几年，虫草的价格就从每斤几千元飞升到了一二十万元，甚至超过了黄金的价格！可以这么说，吃一根虫草的时候，你基本和吃了你老婆的一段金项链或者一个金戒指差不多。

但是对蛹虫草，姜勇就不大明白了，于是特意请教了母校的一位药学专家，那专家哈哈大笑：“啥蛹虫草，那就是个蘑菇！一种类似于蘑菇的真菌，又叫什么北虫草或蛹草。这东西的始作俑者说法不一，社会上生产这类产品的公司很多创始人都自称‘蛹虫草之父’。我看哪，我还是蛹虫草的爷爷哩!……”

这位药学专家看来很痛恨这些传统药材的伪品，因为谈话的口气中多了几分平时少有的那种鄙视，“蛹虫草是现代产物，纯属不法商人坑农圈钱的牺牲品。虫草属系列虽然有200多品种，但真正能有作用的只有一种，近亲都不行，何况是攀了个虫草名字的蘑菇？但这些不法商人还真有办法，花钱找到一些所谓科研机构做了鉴定。还有部分专家学者不负责任地以讹传讹，竟把其列入部分医学专著。据说近些年还有人要求把蛹虫草列入国家药典！……”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撒到最后，自己都信以为真。

中医中药如果有一天死掉了，那必然是死在了这些江湖骗子手里。市场上所谓的虫草花就是不法商人包装的蛹虫草。虫草花跟冬虫夏草的差别，基本上是鸡屎和鸡蛋之别，相同之处无非都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又都沾了个“鸡”字。

此时的姜勇隐隐觉得，自己来到的是一家“公司加农户”的非法融资的公司，或者干脆就是那种准备坑农的骗子公司。这类骗子变种太多，养殖类的，比如养蜗牛、獭兔、小尾寒羊、土鳖、狐狸、蚂蚁等；种植类的花样更多，一般药材、芦荟、仙人掌、咖啡豆、灵芝、蛹虫草等数不胜数。

这类公司统统一个特征：以增加农民收入为幌子，大力鼓励农户参与，并承诺高价回收产品。这类公司初期一般会高价回收产品，待达到一定规模或者企业资金形成“倒金字塔”以致无法再履行庞大的回收合同的时候，往往老板一跑了之或者公司破产完事，让千万农户傻在家里哭死掉。

当然，这类公司里部分领导人当初也是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或者是被骗子蛊惑，觉得自己做的是造福于民的好事，譬如北方生物科技的董事长曹泰和先生。早几年的蚁力神，以及某中原大市的所谓未来农业，包括那个万里大造林，都是此类公司的代表。

进公司后，姜勇很快就知道了方总的名字叫方娅，英文名字“瑞塔”。真实年龄没有第一天看起来的那么老，和自己同岁，生日比自己还小了两个月，正在某名牌大学读在职法学硕士。

公司这帮女孩都很小资，喜欢玩些诸如aa制之类的西方玩意儿，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当拗口的英文名字。之所以说拗口，是因为姜勇外语不大好，好像从接触外语这门功课那天起，他考试从来就没有及格过。偏偏这帮女孩里有几个准备考研，于是每天在单位用英文会话练习口语，这让姜勇听起来很头疼。

姜勇还是很快就喜欢上了新单位，因为这公司美女太多了，而且个个年轻直率，都是些不谙世事、刚出校门没有几天的毕业生。未来的技术总监老万，年纪三十一二岁，但相貌看起来要比真实年龄大上几岁，是个喜欢朝美女堆里扎的家伙。他平时也喜欢拿别人开涮，而且每讲过一个不太幽默的黄色笑话后，就四处观察美女们的反应，要是有美女捧场一笑则会更加得意。因此，进公司不到半个月就落了个英文名字“野漏”，而且私下里那帮小姑娘都叫他“黄总”。

姜勇不大喜欢这人，因为他本身就很讨厌那种不分场合与对象，开口就是黄段子的男人。但人家老万好歹也是副总身份，不大好当面训斥他。偏偏这家伙不知姜勇的深浅，居然有一天送上门来找骂。姜勇在原单位不损别人则已，一开口那张嘴巴的刁毒阴损可是能让人心寒齿冷的，可以说是以打击对方的自尊、摧残对方的心理底线为目标。而且姜勇这人眼光奇准，一下就能抓住对手的缺陷所在。

那天中午合该老万受辱，这小子在大厅里和众女孩闹得正热火朝天，顺便用庸俗的故事招呼路过的姜勇，“小姜啊，来来来，我给你讲个女记者和奶牛的故事……”讲完后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还用蔑视的口气问姜勇：“美女们对你崇拜得不得了，听说你以前当过小报记者？”

姜勇木着脸仿佛没有听到他讲的笑话，也不接他的话茬，却用略带指责的口气一本正经地训斥道：“我说老万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都快五毛（方言，指50岁）的结过婚的人了，整天朝小姑娘堆里来劲地钻个啥？我不到30岁的人也没有像你那样热情。没有事看点书呗，你那些专业知识和你刚刚讲的笑话一样早落后了，互相多维护下咱们的领导形象，咱们可都是来公司做未来的老总的。”老万没有想到姜勇出口这么厉害，一下子蔫了，估计也是因为姜勇话里暗指他外貌看起来像快50的人，这话太伤自尊了，又不好意思当面反驳。

姜勇说完话，在一群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中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从那天起，公司员工才真正开始把姜勇当老总。而在此前，办公室孙主任就在一次晨会上，让负责考勤的小丫头要求她每天签到，还说老总和员工一样考勤才公平。姜勇当时还说了一句多年后仍被公司员工传为经典的话：“在企业里没有永远的公平，如果你觉得不公平，你可以通过努力把咱们的位置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