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陈博做出了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他在学校还未对他做出惩罚的决定之前，他便决定离开学校。辞职那天，陈博让所有人感到惊奇。戚菲菲没想到，老谭没想到，学校的领导更是没想到。他们都以为，陈博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会更加珍惜这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工作。但是，这时的陈博什么都不想，他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他只想卸掉身上所有包袱。

但是，卸掉包袱的陈博并没有轻松起来。他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沉重。没有人知道现在的陈博在想什么，就连最关心他的戚菲菲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陈博消瘦了，精神萎靡了，常常魂不守舍。现在，无所事事的他，除了照顾失去妈妈的女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那以后，陈博一直做着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他看见罗鹃愁容满面地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很可爱，时而发出清脆的欢笑，时而在挥舞着稚嫩的小手，在罗鹃的怀里活蹦乱跳。但是，陈博却始终看不清孩子的面容。更让陈博奇怪的是，罗鹃的脸在梦中逐渐变成了小宛的脸，脸上的惆怅也在逐渐变得平淡与从容，然后，慢慢地模糊过去。

每一次，陈博都是在极度慌张中醒来，然后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个梦，一直持续着，每次都是同样的内容。先是罗鹃，最后是小宛，秩序从未改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似乎没有完的那一天。后来，陈博都养成了一个习惯，睡觉前先看一看小宛的照片，他知道，晚上又定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定会因为小宛逐渐模糊的脸而泪流满面。

后来，戚菲菲关切地对陈博说：“她走了，你还年轻，生活还得继续。”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陈博知道戚菲菲的意思，是要他另组家庭，继续生活。

陈博沧桑地对戚菲菲说：“她没走。她一直都在！”

说完，陈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博的长叹让戚菲菲不知所措，甚至感到惶恐。戚菲菲知道，过去的那段灰色的日子，还在影响着他，虽然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做陈博坚强的后盾。之后一段时间，她都在为如何彻底消除陈博内心的阴影而焦头烂额。

戚菲菲的忧虑被她的瘸子丈夫发现了，他一脸茫然地问：“当初刚到成都来，生活都没着落时，你都是眉开眼笑，现在我们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愁眉苦脸的呢？”

戚菲菲也情不自禁地叹了起来：“哎呀！说起来就特复杂了。”

平时不善言语的瘸子这时却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刨根就底：“说说看，我就不信，有什么事情复杂到让你茫然。”

戚菲菲认真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就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说完，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有指望丈夫能帮得上忙。

哪知，戚菲菲的丈夫却朗声说道：“这个也太简单了嘛。”

戚菲菲惊讶地看着丈夫，仿佛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丈夫。

菲菲丈夫沾沾自喜地说：“谁叫我是医生呢？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不就完了吗？病人都相信医生的话，哪怕医生也是黑白颠倒。”

戚菲菲看着丈夫的自鸣得意，也跟着笑了。这一刻，她显得格外轻松。

戚菲菲的笑声一直持续到陈博的家里。

当时，陈博刚刚把女儿从学校接回来，正想着今天晚上弄什么饭呢。自从小宛离开之后，一日三餐成了陈博特心烦的事儿，自己手脚笨拙倒在其次，主要是那宝贝女儿的口味似乎因为妈妈的离开而变了样，总与之对不上号。所以，当戚菲菲按门铃时，陈博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戚菲菲笑着问：“不欢迎？”

接着，她又拉着丈夫对陈博说：“我特地带他来拜访你的，大家都是老乡。”

戚菲菲一句“老乡”让陈博感到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

说是戚菲菲登门造访，反而陈博倒像是成了客人。也许，戚菲菲夫妇知道陈博的一日三餐成问题吧，所以他们一进门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着。而陈博的宝贝女儿诗韵也来了精神，在厨房里上下窜溜，快活得跟过节似的。

诗韵嗲声道：“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这话听得陈博格外不是滋味。

吃完饭，戚菲菲对着丈夫挤眉弄眼，意思叫他尽快找个切入点，给陈博进行一番心理治疗。作为陈博曾经的医生，这一点应该不难。可是，今天晚上，他却突然找不到与病人交流的感觉了。

诗韵早已睡觉去了，陈博与戚菲菲夫妇三个人都坐在客厅里，神情懒散地看着电视剧。恰巧，看的是小宛曾经最喜欢的韩剧。

突然，电视台插播广告，屏幕上跳出一幅画面：

一对中年夫妻，穿着内衣，看样子是刚刚行了夫妻之事，都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做幸福状。

然后旁白道：“汇仁牌肾宝，你好我也好。”

陈博看到画面时还很平静，没有想起什么，突然听到这句旁白，脸色顿时大变，心跳加速。他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膨胀起来了，并有时刻都可能爆破的危险。这使他想起了很多东西，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又仿佛浮上心头。愧疚与悔恨充斥全身，陈博感觉到有点眩晕。于是，他愤懑地拿起遥控板，随便换了一个频道。

这里正在播放一个非常精彩的武侠剧，打斗让人眼花缭乱。

刚看了差不多十多分钟，突然，刚才那个画面又突如其来地跳了出来。不知为什么，这个频道的声音比刚才那个频道要大一些，那句“汇仁牌肾宝，你好我也好”格外洪亮，就如一柄烧得通红的剑气势汹涌刺进陈博的胸腔。

陈博的大脑仿佛突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喘着粗气，蓦地起身，吓了旁边的戚菲菲夫妇一大跳。陈博步履匆匆，独自去了卧室，留给戚菲菲夫妇一个疲惫的背影。

陈博砰地关上门，同时还愤怒地说了一句：“操！这是什么玩意？”

陈博没有开灯，独自站在梳妆台前。他感觉到黑夜使自己的心房开始收缩，并感到窒息，身体软得像根布条似的。他在极力地强迫自己不要倒下，但陈博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被抽空。蓦然，他的眼前一亮，看见了梳妆台上小宛的照片。那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小宛的幸福溢于言表。这让陈博极度悲伤，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大脑嗡嗡做响，脑海里浮现出每晚必做的梦境。

突然，他听到戚菲菲的丈夫纳闷地问：“哎，怎么换第三个频道还是有这个广告呢？”

对陈博来说，这句话极具穿透力，黑夜被它撕裂得粉碎。

陈博的神经仿佛麻木了，他又在恍恍惚惚中怒吼了一句：“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