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章 2
作者:彭扬      更新:2019-10-11 16:20      字数:2628

电梯继续上升,在这短暂的回味里,她的身影变的金光闪闪,跟那些爵士乐灯管纠缠在一起,让人想起tanqueray杜松子酒独特的甘冽与清甜。可电梯的门再次打开时,一个被机器锻造过的微笑占据了我头脑所有的空间。这来自于21世纪的职业女性。这位凯仕集团的h.r专员在确认了我的身份之后,迅速又敏捷地带领着我穿过人来人往的通道。

她的话语很密集,我没法再分多一点精力注意到身边的环境。所有人都在用光速行走,这里的一秒,似乎人间就是一年。她穿着maisonmartinmargiela的白色上衣和hugoboss的长裤,简洁干练地像是要去给一个垂死挣扎的病患打针。

虽然机关枪般的语速让我一时很难跟上,但是我抓住了重点。在“卜啦卜啦”的公司简介和杂志历史的介绍,以及潜伏在其中的那种如果我被录取我将会多么荣幸的高人一等之外,她说,我们收到了你的简历,你应聘的《vg》杂志人员已经招满,我们把简历转到了《vg》男士版。它的主编对你很感兴趣,所以叫我们约你面试。不过……

她突然回过头,停顿了一下,从头到脚望了我一遍,然后像是被电闪雷鸣所拥促,继续快步走起来。她一边走,一边有些腔调古怪地说,作为你初入职场的朋友,我想给你一些建议,以便帮助你以后在《vg》的职业生涯里走得更好。规则一,扔掉你手上的小怪物。

说完,她再次突然转过头,抢走我拿在右手的滑板,顺手仍在了旁边的空文件箱里。然后她昂首挺胸,为周围的人绽放即将去为病人打针式的微笑。刚才略微有些激动的语气,马上就被职业化的美好情操所平息。规则二,她说,以后请你注意自己的职业着装,你知道《vg》杂志引领了全世界的时装潮流,我们不欢迎前来损害这一声誉的街边杂耍艺人。

说完这些话时,她的脸上还是微笑。这让我心生恐惧,我想起美国的恐怖电影《deadsilence》里那个总是在不断屠杀的吊带木偶。它每时每刻都在微笑。这一刻你还把它拥入怀抱,下一刻你就已经四分五裂。但是我表现得非常平静,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在成群的美女中稀释悲伤的希冀转变成了绝望。当时我所有的思维活动都围绕着如何找个理由脱身而出。

但当h.r小姐告诉我,虽然《vg》男士版关注的是全世界的时尚潮男,但是作为《vg》杂志的一部分,两本杂志会有非常紧密的合作。这无疑让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那一刻,我感到了生命还在继续燃烧,金发红发黑发白发的泳装美女在向我招手,英国的苏珊大妈在那场众所周知的选秀节目里高唱着《raisemeup》。

直到见到《vg》男士版主编的那刻,我才知道,刚才的自己完全是一个对时尚杂志一无所知的臭小子,而我的另一个重要的发现是,h.r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把时尚想得太过简单和简易,正如我们那颗乱糟糟缺乏智慧的脑袋。

《vg》男士版的主编,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叫白云山。在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有些紧张无措地把双手****有破洞的牛仔裤口袋时,他正在用景泰蓝的碗喝粥。他穿着hedislimane设计的黑色西服,salvatoreferragamo的白色衬衫,打着dolce&gabbana的黑色领带。他把双腿搭在桌子上,让我有机会注意到我们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脚上那双converse的帆布鞋。看到我进来,他放下腿脚,愉快地站起来,向我问好。好象一个顽皮的坏孩子。

白云山精神气很足,看上去比实际要年轻五六岁。声音有一种淡淡的南方口音。动作简洁,懂得收敛。他把喝粥的碗向桌子中间推了推,然后问我:“你觉得一碗粥应该有多少东西构成?”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居然是从喝粥开始的。我努力寻找自己与粥之间的记忆。水和米,或许加点糖。我说。

“你觉得我的这碗粥里是米水糖?”他的神情好象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

自来水。大米或者小米。白纱糖。我进一步解释我的答案。这是我竭尽全力回想外婆熬粥时的背影得来的结果。

“让我告诉你这碗粥里有什么。”白云山把碗端到了我的面前,声调微微下降地说:“这里面有百合干3片、黑豆7粒、黄豆7粒、绿豆7粒、玉米7粒、荞麦2克、红豆7粒、大米1克、小米1克、紫糯米1克、高粱米1克、蜀米1克、小黄米1克、糜子米1克、莲子5粒、葵花子7粒、南瓜子7粒、薏仁米2克、花生7克、核桃2个、大枣2个、黑芝麻2克、白芝麻2克、人参果2个、干山药片1片、首乌粉7克、山楂2片、葡萄干7粒、枸杞子7粒。”

白云山说完,又喝了一口粥,慢慢地说:“另外,这里的所有食材都是有机食品,水是矿泉水。你听说过有机食品吗?”

此时的我,已经快融化成一碗粥了。但好在读过有机食品的报纸文章,简单地描述了几个有机食品的特征。这让他的脸色有了微小的转变,他说:“虽然你的第一个答案很让我失望,在这段时间来面试的人里,你是第一个回答出有机食品正确含义的人。”

他把粥放回桌面,把那张浩浩荡荡的食谱抛在脑后。“你知道,我们的杂志要为中国的新富阶层描绘一种理想的生活,提供有品质的精神养料。”他随后话题一转:“我看了你的那些校园刊物,尽管稚嫩无比,但是我还是在其中发现了我期待的某种东西。”

也许,正是这种他“期待的某种东西”让我们有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长谈。我们从《寂静的春天》这本书聊到无神论的信仰;从《哈里·波特》的电影到卢旺达大屠杀;从巴黎时装周谈到菲尔浦斯。从巴伦·德霍尔巴赫到nerve.com。

在这些谈话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持续存在的青春意识和理想精神。这让我想起了北野武《坏孩子的天空》里那对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许,我让他想起了那个时代,坐在自行车后座,一起在文革时逃学的老朋友。在那些很久以后会被当作废品变卖的杂志里,他找到了一点自己过去年月的幻影。这种幻影很能让人沉醉其中。但最后,作为我们谈话的终结,一种极其理性的告别让刚才的慷慨激昂变得静如水气。

白云山像是一个刚从奔放的音乐剧卸妆走出剧院的男主角,绅士般地和我握手,把我送出办公室,他说,谢谢这些杂志,以及你的到来。请静候佳音。

五天之后,在凌晨二点二十五分,我已经彻底与现实世界诀别的梦境里,白云山用手机把我召唤回来。我们又一次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小时。挂上电话之前,他告诉我,明天带着你那个狂野怪异的大脑来上班吧。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入睡。我拉开窗帘,让夏季的夜风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发,在渐渐点亮的光霞中,等待自己走进白云山身后的神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