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进入七月，报社广告部的业务进入一个小淡季，也正是盘点上半年、计划下半年的好时候，收支状况老太太早经详细地汇报了社长，总帐和明细帐——大到十几万小到几块钱的每单业务，整齐又清楚，也是因为详尽，所以她的帐薄比专业会计的还要更厚些，汇报工作要越简单越好，而汇报钱数则是越啰嗦越好，这一点，她太了解社长了。

快下班的时候，主管老罗笑逐颜开地向全办公室的人宣布——上半年广告部业务比去年同期又增长了15%，是历年来增长最快的一个时期，因此社长宏恩奖励广告部两千欧并建议广告部全体成员当晚共进晚餐以示庆贺。

怪不得老太今天涂了突突的红唇，她脸颊上的黑斑也用厚厚的白粉盖掉了许多，她一定提前知道今晚有饭局了，子秋心里嘲笑道，回头自己也照了照随身的小镜子，呵，自来了巴黎，开了眼界，却也累了身心啊，镜子里那种常常惊艳了自己的感觉好像很难再找到了……

为照顾老太的口味，去了家潮洲菜馆，老太快乐得像个久未出门的小女孩儿；老罗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吃饭时候也不例外，只是今晚多了些平日少见的笑容，并不断劝大家多吃；小高跟一众外公外婆级别的人进餐自然是坐不住的，匆匆吃过就去会女朋友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海滩上他喂社长吃东西的一幕又浮现眼前，子秋着实瞧不起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子秋总迎合着老太的话题，熨贴得老太好个舒服，充分满足了她作为师傅和长者，同时也是一个相貌太过普通的女人的虚荣心，所以她的酒喝得多了些也还保持着清醒和她自以为的优雅神态。没过多久，老罗也告辞先回家了，老太去化妆间回来后，重新补过了妆，子秋讨好地问道：

“您这唇膏的颜色很漂亮啊。”

“是吗？今天特殊我才用到”，又悄了声音说，“这是社长去日本出差回来后送我的。”高兴地嘿嘿笑着，得意得有些坐不稳座位。

子秋露出羡慕的神色，马上给老太和自己斟满了杯，

“我来报社时间短，以后还得靠您多多指教啊。”子秋言不由衷。

“你只要工作努力，我会让社长知道的，哦——”突然发现话说得有些过，马上端了酒“哎——子秋啊，年轻有为，我来敬你一个。”

“哪里的话，我干了，您表示一下就行了。”子秋仰头喝尽的当儿，刚才老太的夸口又重在耳边响过，她突然心下一动。

“说实话”，放下杯子秋郑重地看着老太说道，“整个报社，我最敬重您，甚至超过社长总编，您其实是绝对有才干的，这报社如果没有广告部您一点点把业务做大了，整个报社何谈生存啊？更别说到今天养这么多员工，大家每年还可以外出旅游。这杯，我干了，表示敬意！”说着，子秋又豪爽地干了。

老太又拿出她的优雅神态，自谦又虚伪地说：“那还是仰仗社长的栽培啊，当然了，广告部的业务一般人也干不了，社长呢，也信不过啊。子秋啊，你只要跟着我，好好干——”

话没说完，只听子秋在叹气，一边又自斟自饮掉一满杯。

“子秋啊，有心事啊？”老太同情道。

“唉，我是希望跟您好好学学的，可真怕自己在报社干不长久啊……”说话间又一杯酒下了肚，子秋有些泪眼婆娑。

餐馆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客人一桌桌地开始散了，隔开了去还有两三桌衣着正式的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还在边吃边聊——在法国，能有钱出入高档餐馆的多是年长的人，几十年工作谋生，现在可以休养了；子秋这一桌靠窗，玻璃上映出她们的剪影和橘色的灯光，夏的夜开始变深变柔了。

“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老太安抚道。

“唉，经常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追求着什么，像我，如果能，能长期留在报社干，恐怕也只有，只有签证这条路了吧，您别瞒我。”子秋一副喝高了大嘴巴的样子，心里却异常清醒。

“这可是你们留学生的一块心病啊。”老太实话实说，“如果今年有名额，那就争取一下嘛，我会帮你说话的。”

子秋装做喝多了的样子，猛然抬起头，感激得没有二话，又给自己倒上干了，支撑着想说什么，却好像没了力气，老太忙过来拍她肩膀。子秋抬眼笑笑说：

“您别担心，我没醉，呵呵……”分明一副醉态，“我就是心里窝着事儿，难受，我分明知道我的好朋友，最好的好朋友只考虑自己的好处却不管报社的利益，我，我却只能袖手……，我难啊我。”

老太一听，陡然提高了警惕。

“你是说田果子？我看她生活优越，人也安静的样子，她会？”

“不说了不说了。”子秋边说边又要倒酒，给老太挡下了。

“不说憋着会生病的，你说出来，这里只有你我知道啊。”老太太压抑着即将得到什么秘密的激动心情，语调调整到极为温和。

“那个大团告诉了别的社，她，她是拿了高提成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人人都比我聪明啊。”

老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哼！这样的聪明没有也罢啊。”

“报社对她不错，她却，我实在，实在看不过啊……不过，您可，您可千万别跟别人再说了，……”子秋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好了，子秋啊，你喝太多了，咱们走吧。我帮你叫个出租，记得要发票，明天拿给我帮你报了。”老太一副正义和慷慨。

“呵呵，您也太小瞧我了，这点儿酒，酒……，哪里……会醉的？咱再来一瓶吧……。”

不由分说地，老太冲服务生一个手势，两人便把她扶了出去，并招来了出租。

出租车一驶出餐馆门口，子秋就坐端正了，摸出香烟，给自己点上，把车窗按下部分，风便拂了过来，带着某种特殊的气息，哦，这巴黎的风啊，让她做女人的整个身心都陶醉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睫毛点点敲在下眼皮上，快速又紧张，为让自己能够永远生活在这个令她着魔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又有了新的战斗力。

2、

社长把胳膊架在胸前来回踱着步子，老太的话她是绝对相信的，但子秋的醉话她却找不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果子把组团的信息透露给那个橄榄，橄榄再去公关刘一秘，拿下团后，果子当然获取酬劳，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社长却总觉里面有什么蹊跷，子秋和果子这般好友，怎会背后出卖？果真如老太所说是因为看不过果子对报社的不仁么？可直觉里果子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是……，那么——她拿起咖啡壶倒了杯新煮的咖啡，坐回座位，电话把周亚叫了上来，她要给他这旅游部的经理提个醒儿了。

3、

从来以为自己不屑沾染尘世的俗气，却在与社长总编共去了趟海滩后变得更加自信上进了，便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过是凡夫一个，给点儿甜头就乐得效命的一副丑态，想来真令自己失望，放着国内那么好的外企老总助理的职位不做，跑来这里心甘情愿地受罪，杰瑞就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下好，他都不催我回去了，只说有了时间会来看我。

今天下雨，如果今天又是周一，那肯定要灰到底了；但今天是可爱的周四了，整个人便都活过来了，不会在乎下雨还是刮风，因为过完今天，明天就是周五了，周五是为大周末酝酿情绪做预备的，再加上周六周日，整个大周末就变成了三天，像中国农历年的初一初二和初三，那么依此前推，周四不就是除夕了么！这样想着，每个星期不过就是熬过周一到周三，并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儿。

我穿高束腰的白色衬衣，紧腿的黑色中裤，小泥点儿溅到小腿上，让我想起小时候穿雨衣上学的情形，巴黎就是这样，会随时勾起哪怕是外来的人的某段怀旧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