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十四日,法国国庆。
国庆国庆,就是国家庆祝。
虽然几乎每个国家迎来战争胜利和立国立家靠的都是大众的精神和力量,但越来越的,却是国家在组织,在庆祝,游行、阅兵、礼炮,还有首脑讲话;而民众更当它是个可以休息购物举行婚礼的好日子,没有了政治色彩。
我们这几个在本国没怎么热心国庆的外国人,到了国外却异常地来了精神头儿。
首先是晓青,她约好了那个在时装店里作导购的朋友,和几个法国人通宵喝酒过国庆,这让我们颇为咋舌,又都猜测她是不是交了法国男朋友;子秋自然有米歇尔这块吸铁石跟着,他们要去布洛涅森林的小酒馆看吉普赛舞蹈演出;橄榄要和全体老贾的手下一起过节,肯定首先要大吃一通湖南菜再去卡拉ok了;江勇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橄榄好心说让我们俩跟了她去,我们的自尊心一起受了些伤,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俩哪儿也不去,我们一起去艾菲尔铁塔看焰火。
自我也开始实习以后,江勇就变得有些颓废了,他几乎不出去找工作,对巴黎无处不在的美景也无心一个人去观赏,他常在自己房间里一呆一天,或朗朗地跟着录音机读法语,或看些什么书,看似风平浪静。
真正来到铁塔下面,我们这都是第一次。
站在那里抬头看它,不消几秒种,脖子就会酸倒,许是她本身的重和人心理的重一起作用的结果吧,所以干脆躺着看,看着那些铁道的编织,刚和柔的完美结合,便会产生不真实的幻觉,仿佛是面对着无垠的辽阔草原,心一下子就变宽了,一切都又觉得有了希望和生命力,呵,艺术的创作就是这样没有穷尽的呵。
可是你知道吗?江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个现在闻名于世的优美建筑,设计完成后却被视为破坏巴黎整体风格的罪魁祸首?!当时,就连漠伯桑、小仲马这样有思想名望和艺术造诣的人都参与联名诉讼阻挠它的建造;更有甚者更是强烈要求把它拆除,最可笑的是,一位叫魏尔伦的著名诗人,每回不得已要经过铁塔的时候,都要绕道而行,以免看见它的“丑陋形象”……,艾菲尔铁塔成了深深热爱着巴黎的人们的一块心病。
但,时间就是这样一个可怕又可爱的东西,一百多年后的现在,每个法国人都以艾菲尔铁塔为骄傲,她登上了著名画家的画布,屹立在诗人的妙笔之下,更成为国庆节最耀眼的一颗宝石。
跟我娓娓讲述这些的时候,江勇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特别的神采。我心里有点为他难受,不管巴黎对他有多苛刻,他依然用他微薄的力量去爱着她。
焰火很壮观,很形象,展示了人类超级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了人鸟兽自然生活等的千百造型,甚至包括当任总统的人头像,在声光电效果的配合下,在疯狂热情的的著名主持人的煽动下,点燃了潮水般汹涌呼啸的观众。开始人们还坐在地上观望,后来干脆站起来,高潮的时候,大家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互相问候着、拥抱着、跳动着,场上响起了现代创新版的《马赛曲》……唯一不太和谐的是,跳了半天,抱了一圈儿,只我和江勇两个自己人拒绝拥抱,僵对着傻笑,旁边几个法国年轻人用大声对江勇喊道:“傻瓜,快说‘我爱你’啊。”弄得他和我更加尴尬不已,不知如何收场。
等到彻底散场,挤挤挨挨走出艾菲尔铁塔的广场就花了半个多小时,出了广场,以为人四散开可以走得痛快了,却仍不见得人少,反有增多的趋势,尤其是每个地铁出入口,一问方知,原来是地铁工人在闹罢工。这个由工会组织的大罢工选择在国庆节这天不得不说是个莫大的讽刺。
法国人喜欢把事物戏剧化,罢工就是其中之一,法国的福利待遇好,别说在世界,就是在富庶成熟的欧洲国家都是数得着的,但他们还是要不断地为自己争取权利,有时侯罢工目的不单为了工资和假期,更是为了让政府和其他人知道——我们存在着,你们离开我们是不行的,看见了吗?!
好在巴黎不过是弹丸之地,提了两只脚,不吃不喝,从最南走到最北,或从最东走到最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但兴奋了一天又累又乏还不得以要步行回家,毕竟不会让人觉得高兴,何况我还愚蠢地穿了双高跟鞋!我跟江勇走啊走,沿着一个个路口的图标,走得没了话说,没了希望,最后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三点多,我们手上都拎着自己的鞋子,脚上磨出了泡。
让我觉得在巴黎走路完全没有美妙可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本想熬到天亮去上班,却不想一下便睡了过去,胡乱梳洗一通赶到办公室,却是晚了一个多小时,怎么子秋也不叫我一起走?对了对了,她昨天跟她的米歇尔在一起呢。
正纳闷怎么周亚也不在,却见老邱黑着脸进来,说社长找了我好久了。
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再加路上奔忙气喘,呼吸都困难了。
“这还能有个完吗?啊?现在使馆的团都成了她橄榄的团了。”一开社长的门,就听见她在那里训周亚,看见我进来,不由分说质问道:
“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出卖报社?讲朋友意气是吗?”她的两个大眼袋随着眼神的变凶而变突,一起跟她气愤着。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奔涌而出,这事儿已成定局了,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我摇着头。
“你说话啊,你没有告诉橄榄,不是吗?”周亚在旁替我着急。
“社长大人”突然门被推开了,橄榄!橄榄出现在人们面前,“你若继续错误下去,我想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说着,她摘下胸前挂着的mp3,按键播放:
“小姐贵姓啊?”一个男人的声音。
“刘一秘!”周亚惊讶地插话道。社长和老邱都现出吃惊的表情。
“可以先请教先生贵姓吗?”mp3里接着是橄榄的声音。
“当然,免贵姓刘,使馆一秘中唯一姓刘的,好记。”刘一秘说。
“您是刘一秘,我就是橄榄了。”橄榄说。
“你果真是橄榄?真是幸会啊,也很感激,上次定下的大团现在走到第三批了吧?前面的团,尤其是第一次橄榄小姐带的团真是没的话说啊!”mp3里刘一秘的笑声。
“哦——团我轻易不带,除非很重要的!不过,刘一秘白送我个大团,倒不知是为何啊?”橄榄挑衅的语气。
mp3里突然地安静了几秒后,又是刘一秘的声音:
“像橄榄小姐这么优秀的旅游人才,再多送几个团也心甘情愿啊。呵呵呵呵……”
“领带很雅,应该不是夫人送的吧?”橄榄嘲弄的口吻。
“下一个党校的团我想请橄榄小姐亲自带!……看着买点自己喜欢的吧,带好了,回来后还有奖励。”刘一秘压低的声音。
“一秘大人,第一,我能不能带这个团先要看我们老板是不是同意;老板只要同意,我保证带团质量,如果老板不同意,什么也是白说;再者说,我没有收别人礼物的习惯,请收好吧。”
咔嚓一声,录音放完了,全场无声。
“放完了,这就是前天我和刘一秘的全部对话。各位,都听清楚了吗?——果子,跟我走!咱们不在这里做了,我们旅行社业务正当时,何苦在这里受气!”说着,拉了我便走。
木头楼梯一串咚咚嗒嗒的脚步声后,在报社门口我甩开了她的胳膊:
“橄榄!我不能走t!现在清楚了,错不在我!凭什么走的是我!应该是那些陷害我的人!”隐约中我感觉就是报社的什么人在背后搞我的鬼。
“一根筋啊你!”橄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继续受气是吗?好!自己看着办吧!”气呼呼要走的样子,却并不走,想等我反悔。
我低了头撅着嘴,心里使着倔劲儿,也不说话。
正在这时,周亚匆匆出来,我猜是为寻我来的。
“果子——”正待开口,我截了他的话,
“你稍等一下,我送送橄榄。”
橄榄无不厌恶地看了眼周亚,跟着我往大路上走。
“就你们周亚那点儿本事,你跟着他,连点儿热乎气儿都给不了你,你干嘛还那么信任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已经尽力了,你不了解。”我闷闷地说。
看着我,橄榄也一言不发,最后说: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享受一下他们的难堪了!”勉强挤出个笑。
“快回去吧,咱们回家再说。”我轻推她一下,便转身朝周亚走了回去。
我选择留下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尊严,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自己的决定。
2、
中饭以后,社长下来了。我依然有礼有节。她看起来也慈祥了许多。
“果子,我们到里间来说话。”她径直朝里走,外面周亚还在电话上。
“你现在的薪水是多少?”她问。
“三百六。”我实话实说。
“哦——那,给你加到六百,你看怎样?”她某种自信的皇家般的表情似在等待我的感激。但经了这一场,我突然自信了很多。
“谢谢社长,虽说交了房租就所剩无几了,但我尊重社里的意见。”我回道。
“嗯,我就说我当初没有看错人!”她笑得真诚,甚至多了那么一点讨好,这对我而言就够了,足以抵消所有的不快。
“顺便问一下,子秋——你对她这个人怎么看?”我总觉她的问题随处都可能是陷阱,不得不防。
“子秋人非常好,考虑问题全面,对自己要求严格,也非常努力,她是我的榜样呢!”这些倒真是心里话,走到哪里我都会这样说。
“嗯“,她再次点点头,”好!果子,我没看走眼啊,你果然是对朋友讲意气!我最看中一个人的人品,当初如果你真的为了朋友而泄露了什么公司信息,我甚至可能都会原谅的!”非常郑重的表情,又释然道,“更何况那件事纯粹是无中生有呢——对了,这儿有三张大剧院的票,跟你的小姐妹们一起去看吧。”
我接过票,动动嘴角却没说出什么。
3、
“hello?”电话那头传来杰瑞的声音,厚重且纯净,他是个干练的男人,一条粗线即可画成的那种,不拖什么颜色也不带什么陪衬。
我突然很想哭,然后就没能憋住,抽搐得声音没了调子,一个字也讲不出。
“果子,果子?需要我马上去看你吗?有多严重?”那头的他真的急了。
“没,没,没……不,不,不用……用……”我好不容易崩出几个字。
“给你听首歌吧”,边说着,曲子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很好听的法语歌曲,“因为你在法国,所以我开始喜欢法国人的东西,比如歌曲,我已经买了很多唱片,这叫什么来着?对了,爱屋爱乌。”
我憋不住一下笑了,“那是爱屋及乌”,我强调“及”字。
“哦,爱屋及乌……”他念叨着,又缓缓地说道,“真的很伤心啊?干嘛一定要坚持?回来吧,跟我在一起哪里会让你哭啊。”
说得我又一阵难过,忍住了,然后慢慢地跟他讲我今天的遭遇和内心的委屈。
说完后,有那么长长的几妙我们都在思考,然后就听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ok,我尊重你自己的决定,但是,你难道不怕我喜欢上了别人?”
我心里一惊,马上又委屈:
“怕的,不过,想请你等我心情好了再去喜欢别人好吗?“我鼻子发酸。
“哈哈哈哈,you!littlesilly(你这个小傻瓜)!真拿你没办法,你还要我等多久啊?”
“我想——”,我咬着嘴唇不肯定地说,“我想给自己一个证明!这个证明或许根本就是个空中楼阁,但我需要最后看到,至于具体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就是要一个肯定!对你这个人的一个肯定,对么?”
呵,果然是我的杰瑞,一语道破!
“我曾经奢望过工作签证,尽管我知道我最终的归宿是跟你在一起,要这纸签证意义不大,可我就是要这份证明,证明我作为一个留学生也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找到工作并生存下去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签证并不容易拿到,报社曾帮社长的秘书申请过秘书职位,但没有批准,理由是报社作为法国公司为什么要请一个中国人来做秘书,法国当地人不是更有优势吗……”
“果子,果子”,杰瑞忍不住打断我道,“我真的不懂了,你现在对这份工作的执着有些超出我的想象和理解的范围了;其实工作大都一样,你真的不必如此啊。”他感叹着。
“也许吧——但如果我说,我就是舍不得每天去上班的那种感觉,乘上地铁,耳边听着法语,看着各色各样的人流从我身边走过的那种艺术化的生活方式,在这里你会想把每件事情做得优雅,没有人认识你,你是自由的,杰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其实你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工作本身,而是巴黎这个鬼地方。”杰瑞的语气里有某种恨意。
呵,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呵!我的症结根本不在报社也不在什么证明,而是在巴黎,我就像个一路寻着信仰而来的人突然找到了灵魂的伊甸园一般,整个身心都被她震慑了,我还没有走进她更深并与她完全融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