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弄着曾经记在巴黎的那些娟秀字迹,竟不相信自己曾经那么在意那段生活。那时候的我,为配合曼妙的巴黎,连日记都要记得秀美、诗意,仿佛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在大宴会上优雅谨慎地动作着,不敢有半点大意与疏漏。
即使现在又怎样呢?回到上海,对于巴黎,我经常是不敢想,想多了就咂磨不够,渴望像野草一样在心里长得发了疯,却无处消解。有人说上海很巴黎,但我看她更像个东方丽人装扮成了玛丽莲·梦露,洋气的外壳,却拘谨的内容;乍望过去,尽是兴奋时髦的东西,细看却不过是笼罩在西化的建筑和字母招牌下,依然有种东方城市放不开手脚的拘谨,日子久了,便没了味道,失却了兴趣。
到附近的小馆子吃过饭后往回走,抬眼看去,这晚的星星特别亮,特别多。
“明天是个晴天”,我对星星喃喃道。
“那好啊,可以去shopping(逛街)了——还有钱吗?”杰瑞低头走路,有节奏的脚步踏在我们投下的长长身影上。
“有,根本想不起来花。”好像不是我的声音。
吃过饭的脑子是锅浆糊,没有任何完整的形象或画面在里面游荡,很放松,没有什么追求,又似乎并不满足,一跳一跳想干点什么,又不知道干什么,痴钝没有力气,就似我回国后这几个月来的样子,给安逸吃得太饱,懒得劳作,只剩了伤感和情绪。
“哎,再回公司工作怎么样?”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整个身心骤然跌价矮小到几分——回想自己刚回国的时候,眼和心都荡在高处,哪里会沾到这样晦气的问题!
“comeon!你现在有master啊,你有我啊,你再也不需要像那些小秘书一样啊,为何要自己找苦头吃呢?”
“小秘书?一年多前我也是小秘书啊!”我有些怒气上升,“可现在,还不如秘书,整天在家。”也很泄气。
“hey(嘿)!”他揽过我的肩膀,“美国的家庭都是这样,女人把家照顾好,男人在外奋斗,我觉得那样很合理;中国的女人现在都太强了,要工作要权利,争地位,哼!又都不是什么大权利大职位,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结果,家不像家,工作不像工作,离婚率上升……”
“对了,颜艳怎样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颜艳,便忍不住打断了他,和你那个客户,什么pitt?”
“辞职了,也就是前两个星期吧。”
“为什么?你骚扰她?哈哈”我玩笑道,突然觉得这腔调像橄榄,唉,交朋友简直就像得传染病,尤其像橄榄这样的病源,毒性太大,沾上了就掉不了。
“呵,她倒也配我骚扰!pitt帮她买了个酒吧,在衡山路上。”
“衡山路啊,那很贵的吧,pitt来真的了?那个颜艳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啊——哎,哪天我一定要见见本人。”对她,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甘心,仿佛是一直盼着要发生些什么,却终没发生一样,有种期待中的失落,真是活见鬼!
“pitt不是心诚,是昏头!给中国女人迷昏了!我听说他的韩国太太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什么都要最好的,pitt的钱啊,看怎么跟他太太交代吧。”杰瑞的脸上一半混在夜的黑里,完全看不见;下半部的嘴轻微地动着,把脸颊牵进暗处,突出的颧骨又高又硬;他最近新有了一种仿佛是智者的姿态,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小时候的歌谣不知怎样溜到我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