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门客?可惜你不是孟尝君,有食客三千,我可以厚着脸皮在其中滥竽充数。再说孟尝君有军国大事可谋,一旦有机会我可以毛遂自荐,脱颖而出,博取个封侯荫子,在你这里却没这机会……”
书冉说:“那我每个月付给你工资,你什么都不干,就在家里写你的书,可以不?”
余一差点把嘴里正嚼着的饭喷了出来:“从食客降格成包养了!颜面何存?不干!”
书冉撅起了嘴:“就你讲究多!”又突发奇想,旧事重提,道:“那我也造个蛋,跟你们住一起!”
余一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徐阿姨和青青都能和你住一起,为什么我不行?”
“你那么好的房子不住,跟我们瞎掺和什么啊?”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余一愣住,两人对峙几秒钟,余一决定什么都不说,对她的建议来个不理不睬。他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发现由于又下了雪,自己堆的那个雪熊猫长胖了许多,眼睛鼻子都胖得模糊了,手里的横幅也被雪浸湿,漫漶不清。书冉笑嘻嘻地说:“你下去重新给它瘦瘦身,换个标语。我已经写好了,每天换一张。”说着拿出了好几张标语,写的是同一句话:“祝书冉越来越漂亮!”余一果然跑下去给换上了。
第二天早上,发现小熊旁有谁用雪堆了个灰太狼,手里也举有横幅,上面写道:“求书冉美女现身一观。”余一笑道:“怎么办,有‘色狼’要看你。”书冉说:“怕什么,看就看,本姑娘长得又不寒碜!”她于是写了一张横幅,曰:“明日上午十点,准时出现。”
第二天快到点时,余一有点忐忑不安:“我说,你真要下去?你身体没康复,不宜出门挨冻。况且,如果那‘色狼’有不轨举动怎么办?”
书冉边打扮边说:“没事,我穿厚点,一会就回来。大白天的他能干什么?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下去。”
“我可不干!没有姑奶奶你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于是九点五十九分,书冉“噔噔噔”地跑下去,刚好于十点整出现在熊猫与灰太狼的中间。由于经过一天宣传,周围几栋楼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余一看见好多窗户都开了,好多张脸都在笑嘻嘻地朝下看。书冉毫无怯意,微笑着仰起脸,朝余一挥手。她穿着一件雪白的大衣,腰间束一条带子,越发显得身材窈窕动人。乌发似墨,眉目如画,俏生生地立于雪地中间,美得像一个梦。四周楼上喝彩声大作,有人叫好,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居然放起鞭炮来。大雪天里,众人无事燕居,放手一乐。余一也被感染,开了窗朝书冉挥手,大叫道:“美女,可以上来叫哥们抱一抱吗?”书冉配合地叫道:“可以,你在哪一层?”余一说:“和你斜对门。”书冉说:“好,那你等着。”于是跑了上来。众人没了美女可看,注意力集中到余一这里来,登时喊声止息,嘘声大作。余一想,这下犯了众怒,大事不妙,便赶紧闭了窗子,拉上窗帘。
众人在窗外兀自怒嘘不止。
余一就这样在书冉的家里过着“宽敞”的生活。过了两天,余一在写作时要引用某句话,书冉这里却一本书都找不到。他焦躁起来,跟书冉说:“我受不了啦,在你这里写东西总是没感觉,我要回去。”奇怪的是,这次她并不挽留,只是回房拖出几个大包小包,说:“走,我跟你一块去。”
余一诧异道:“这些包是什么意思?你要搬家?”
“算是吧,我要去你那里住。”
“跟谁住?那里的房子都很小,你跟谁都住不下啊。”
“这个不劳费心,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余一满心狐疑地跟着她回了紫穗山庄,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在自己的“宅基地”上又多了两个蛋!这两个蛋是新造的,还没被白雪覆盖,所以“蛋壳”的颜色不是具有隐蔽功能的军绿色,而是十分扎眼的粉红色!余一说:“这这……”书冉哈哈大笑,说:“我知道要是提前告诉你,你肯定会唧唧歪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索性就不告诉你,来个先斩后奏!我把钱给徐阿姨,叫她来替我张罗。那个人叫梅什么来着?李定不是有他的手机号码嘛。他也帮我做了两个蛋,一个是卧室,一个是厨房。我也要和大家对伙,但是人多了,在某一人的屋里吃饭不方便,所以造个专门的厨房兼餐厅!我天才吧?我还叫徐阿姨给那人钱了,一方面算是工资,更重要的是‘封口费’,叫他不要提前告诉你!嘿嘿嘿……”书冉得意地笑。
余一对这姑娘真是无可奈何,他问:“你那房子住得那么舒服,这又是何苦呢?”
书冉说:“我那既然这么舒服,你为什么不愿意在那住?”
余一说:“那又不是我的房子,我在那住没名没分的,再说,你那里没有我需要的书。”
书冉说:“所以说啊,你不愿意在那住,总是有原因的。我想搬过来,也是有原因的。在那一个人太闷了,这都快过年了,我又不想回去,总不能一个人过年吧。所以我要过来和大家一起过年。”
“大张旗鼓地造俩蛋,就是为了和大家过个年?你们有钱人真是不一样。”
“这里算是哀家的‘行宫’,以后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嘿嘿嘿……”
余一却在心里叹息:要为我“献蛋”的“死士”又增加了一个。到时候五蛋齐碎,是多么惨烈的景象,和田横的五百壮死齐齐自刎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为书冉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青青和徐阿姨联合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新落成的“餐厅”里享用。在这之前,余一参观了书冉的“行宫”,果然用料和众人的“民宅”不同,众人以节省为本,她是以奢华为心。里面的用具也很特异:蓄电池是特大号的,还是两个,每充一次电都要雇人来用车拉,这保证她可以用电烤火,不至挨冻。电脑桌、小电视,一应俱全……
余一想起唐醋说正义之士里有人对这些蛋虎视眈眈,必欲碎之而后快。所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正义之士们之所以虎视眈眈,是因为这里有居民虎视眈眈,所以实在应该低调行事。如今一场大雪沸沸扬扬,将蛋们化为乌有,实在是上天垂怜,再好不过。没想到书冉半路杀来,盖了个鲜艳招摇的粉红色小屋!虽然她有能力搞定正义之士,但总归是太嚣张了。
无论如何,既来之,则安之。从乐观的角度看,书冉的到来竟有点适逢其会的意思——过几天就是春节,应该是将一年的快乐集中消费的日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徐阿姨、书冉、青青三人凑齐,每天都有好戏上演。一块出去逛街啊,合力置办年货呀,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余一偶尔去参与一下,除了耳膜差点受损之外,整体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自己当初说了个“一生二,二生三”,如今真的生出了五个蛋,不知新年来岁,还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呢?还会不会继续“生蛋”不休?
大伙一起过了个热闹的除夕。
席间喝酒,每人都说一段祝酒词。徐阿姨年尊,先说,但她说的多是套话,虽然不乏真诚。余一笑评,徐阿姨的发言很有政治家的风采。李定代表青青发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发生了不少事,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这是在来北京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旧的一年过去了,新年就要来到,我相信,在新年里,我们会越来越好!”李定说这话时踌躇满志,如果不是他杯中之物还没减少,余一几乎怀疑他是醉了,不像是平时木讷低调的李定。青青可能是过于兴奋,忍不住告诉余一:“我和李定都辞职了,徐阿姨给我们找到了新工作。”
“啊?真的?什么工作?”
徐阿姨笑着说:“是物业公司要开拓新业务,招聘外联,我就推荐他们去了。工作轻松,又能跟外界接触,能锻炼能力,报酬还不错。”
“那不错呀!”余一也为他俩高兴起来。
接着,书冉开始说祝酒词:“小时候都是在家里跟妈妈过年,长大后多是一个人过,年总是过得冷冷清清,十分没劲。今年和大家一起,倒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很好,很开心。我很高兴认识了你们,你们都真诚、善良,和你们在一起非常舒心。希望大家永远是朋友!”
最后,余一做总结陈词:“大家都说得很好,很让我感动。回顾这几个月来,感觉真有戏剧性。我本来一个人走在路上,滚着蛋,唱着歌,突然之间,你们就从天而降。所以此时此刻,我只想说:有你们的日子,就是好日子!还想说:希望来年能继续在一起,不要再‘滚蛋’。”
大家都笑了起来。徐阿姨说:“阿姨给你一句话:不会再‘滚蛋’了!放心吧。除非咱们自己想搬走。来,大家举杯,欢度春节!”
气氛热烈又快乐,大家频频碰杯。
其间,众人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都是春节的祝福短信。余一在那些花里胡哨的短信的海洋中,忽然发现一个陌生号码,词句也不花哨,只有三个字:新年好。心下诧异,给这个号码拨回去,对方却不接。他更加好奇,便发短信问道:“你是谁?”对方良久才回:“洛宛。”
余一的心脏猛一痉挛,呼吸登时停滞。好久不联系了,当初分手的时候,自己在剧痛之下,换了手机号,将她的电话、qq、邮箱,一股脑拉进了黑名单,以为此生此世不会再有瓜葛,却不料山不转水转,两人到底又狭路相逢。余一盯着那个名字,发呆良久,想回复却又不知如何回复,最后竟犹犹豫豫地摁下了“删除”键,并按下了“ok”。
让那些不堪回首的断章残篇随着刚刚过去的旧年华飞到九霄云外吧,他已经勾勒出了《蛋》的部分轮廓,已经写出了《医者商贾心》,已经完成了《作家与春药》,还有更重要的《满城乞丐》正待谱写。新的一年,是他必须蜕变的一年,他要完成给自己的任务,他要对自己有所交待,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在这一切的尽头,那个全新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待到这时,再去面对洛宛,给所有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年初一,他奔赴丐帮某分舵,踏上了这二十几年的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