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茜打开客厅的门,看见斯特灵一家正在屋里气氛凝重地集会。他们是凑巧聚到这里的,惠灵顿婶婶、格拉迪斯表姐、梅尔德里德姑妈还有萨拉表姐刚从传教士集会那边回来,顺路来家里坐坐。詹姆斯叔叔是来和阿米莉娅谈一项有风险的投资的。本杰明叔叔也在,他过来告诉大家今天很热,然后问问他们蜜蜂和驴子的区别是什么,斯迪克斯堂姐那么笨当然不知道答案,“一个是采蜜,另一个是挨打。”本杰明叔叔自以为幽默地回答。不过大家心里其实都在想着华兰茜会不会回家的事,还有就是如果不回来,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下好了,华兰茜终于回家了。可她不但不谦恭卑下、满面愧容,反而泰然自若、无比自信,更奇怪的是,她还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她站在门口望着大家,身后站着期待着什么的乔治安娜表姐。幸福使华兰茜再也不讨厌家里人了,她甚至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从未发现的优点。她同情他们,这种同情让她更温柔。
“妈妈。”她高兴地说。
“你终于回家了。”弗雷德里克夫人说着掏出手绢,她不敢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哭了。
“嗯,不完全是。”华兰茜说,她扔下了一枚炸弹,“我想我只是顺便来一趟告诉您我结婚了,上星期二晚上,和巴尼·史奈斯。”
本杰明叔叔一下子弹起来又坐下。
“上帝保佑我吧。”他呆呆地说。除了格拉迪斯表姐昏倒了,其他人都僵在那里。梅尔德里德姑妈和惠灵顿叔叔把她扶到了厨房。
“她可忘不了遵循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华兰茜笑着说,自顾自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斯迪克斯堂姐开始抽泣。
“你这辈子就没有一天是不哭的吗?”华兰茜好奇地问。
“华兰茜,”詹姆斯叔叔是第一个能说出话的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
“你是说你真的结婚了,和那个臭名远扬的巴尼·史奈斯,那个罪犯,那个……”
“没错。”
“那么,”詹姆斯叔叔发怒了,“你真是一个无耻的家伙,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懂了。我从此与你断绝关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脸。”t“要是我杀人了,您会说什么啊?”华兰茜问道。
本杰明叔叔又在那里呼唤着上帝保佑。
“那个酒鬼,那个歹徒,那个……”
华兰茜的眼中露出凶光,他们随便说她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能诋毁巴尼。
“如果您想更好受的话不妨说脏话吧。”她建议道。
“我不会那么不雅的。还有我告诉你,你嫁给那个酒鬼真是把脸丢尽了。”
“您要是也偶尔喝醉一下可能会更好相处,而且巴尼不是酒鬼。”
“有人看见他在劳伦斯港喝醉过,简直烂醉如泥。”本杰明叔叔说。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信,还有他一定有情可原。现在我建议你们不要看起来那么悲伤了,接受事实吧。我结婚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还有我真的很幸福。”
“我看要是他真娶了她倒也省了一桩心事呢。”萨拉表姐试图乐观地说。
“如果他真的娶了你,是谁主持婚礼的?”刚刚与她断绝关系的詹姆斯叔叔说。
“劳伦斯港的淘尔斯牧师。”
“是个循理会的人!”弗雷德里克夫人觉得让一个卫理公会的罪犯来主持都会比这更体面一点。这是她首次开口,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事情太可怕,太可怕了,就像一场噩梦。她多想赶紧从这梦中醒来,那些葬礼时的希望全部破碎了。
“这让我想到了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就是精灵从摇篮里抱出孩子的那个故事。”本杰明叔叔无助地说。
“华兰茜都二十九了,已经不是孩子了。”惠灵顿婶婶讽刺地说。
“她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孩子,”本杰明叔叔接着说,“还记得我这么说过吗,阿米莉娅?我说过我就没看见过有人长着那样一双眼睛。”
“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萨拉表姐说,“他们迟早要伤你的心的。”
“伤心也总比枯萎好,”华兰茜说,“在心碎之前一定要去经历一番美好,那样就算痛苦也是值得的。”
“疯子,简直是疯子。”本杰明叔叔咕哝着,虽然他恍惚觉着好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华兰茜,”弗雷德里克夫人严肃地说,“你从来没有为自己不听母亲的话而忏悔吗?”
“我应该为一直听您的话而忏悔。”华兰茜倔犟地说,“但是我不忏悔了,我现在只是感谢上帝赐予我每日的幸福。”
“听你说这些我倒宁愿你死了。”弗雷德里克夫人终于哭出来了。
华兰茜看着妈妈和亲人们,好奇他们是否懂得什么是爱。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同情他们,他们太可怜了,却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如此可怜。
“巴尼·史奈斯这个浑蛋引诱你嫁给他。”詹姆斯叔叔暴怒地说。
“哦,是我引诱他的,我向他求的婚。”华兰茜坏坏地笑了。
“你没有自尊吗?”惠灵顿婶婶问。
“很有自尊,我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个丈夫而骄傲。乔治安娜表姐还想把我嫁给爱德华·贝克呢。”
“爱德华·贝克身家有两万美元,还有这里最漂亮的房子。”本杰明叔叔说。
“听起来不错,”华兰茜轻蔑地说,“但是跟巴尼抱着我的双臂和贴着我的面颊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哦,多斯!”斯迪克斯堂姐和萨拉表姐不约而同地说。
“华兰茜,你不该这么不检点。”惠灵顿婶婶说。
“为什么,自己的丈夫抱着自己有什么不检点的?如果没人抱才是羞耻呢。”
“跟她讲什么礼节?”詹姆斯叔叔讥讽地说,“她再也没有廉耻心了,她就这么堕落了,随她的便吧。”
“谢谢,”华兰茜高兴地说,“您真是英明。现在我必须回去了。妈妈,我能把去年冬天我做的那三个羊毛垫子拿走吗?”
“拿走,都拿走!”弗雷德里克夫人说。
“哦,我不需要那么多,我不希望我的蓝色城堡太凌乱,垫子就够了。我们开车路过时会顺便来拿的。”
华兰茜起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转过身,她从未这么同情过他们,他们没有她那幽静的米斯塔维斯的蓝色城堡。
“你们这些人的问题就在于笑得太少。”她说。
“亲爱的多斯,”斯迪克斯堂姐伤心地说,“有一天你会知道血浓于水。”
“那是当然。但是谁想让水变得那么浓呢?我们只希望水是清的,无比清澈。”
斯迪克斯堂姐呜咽着。
华兰茜不会邀请他们来看她,害怕他们会因为好奇而来,她说:“妈妈,您不介意我偶尔来看看您吧?”
“我的房子永远为你敞开。”弗雷德里克夫人哀伤又不失尊严地说。
“你不要再认她了!”华兰茜关上门后,詹姆斯叔叔严厉地说。
“我不能忘了我是一个母亲,我可怜的孩子啊!”弗雷德里克夫人说。
“我敢说这个婚姻是不合法的,他以前都结过好多次婚了。阿米莉娅,我真受够她了,你得承认,我尽我所能了。现在,华兰茜对我来说等于死了。”詹姆斯叔叔的表情异常凝重。
“巴尼·史奈斯太太。”乔治安娜表姐尝试着听听这称呼的效果。
“这是别名,一定是。”本杰明叔叔说,“我觉得,这个人有一半印度血统,而且我相信他们住在一个小棚屋里。”
“如果他以史奈斯这个假名结婚,那就是说这婚姻是无效的吧?”斯迪克斯堂姐充满希望地说。
詹姆斯叔叔摇摇头。
“不,关键是结婚的人,而不是名字。”
“你们知道吗,上次赫伯特的银婚聚餐我就有这个预感了。那次她还为史奈斯辩护,你们一定记得吧,我回家还和大卫说过这件事。”格拉迪斯表姐恢复过来,重新回到大家旁边,但还是有些虚弱。t“华兰茜到底是怎么了?华兰茜啊!”惠灵顿婶婶仰面问上天。
上天并没有回答她,不过詹姆斯叔叔说话了。
“我看这是不是什么人格分裂症?我不太熟悉这些新词汇,但是真有可能是,这可以解释她的这些让人费解的行为。”
“华兰茜喜欢吃蘑菇,”乔治安娜表姐叹了口气,“我担心她是吃了树丛中长的毒蘑菇了。”
“这比死亡还糟糕。”詹姆斯叔叔发表着自以为是前无古人的言论。
“一切都将不同了!”斯迪克斯堂姐抽泣着。
一路风尘中疾步行走的华兰茜正赶回到那凉爽的紫色小岛,她把家人完全抛在了脑后,也忘记了自己这么匆忙可能会随时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