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的如果，因为这样的结局而止步，或许，沈风便不会觉得自己是那样可悲的一个人。他喝了一口助理刚刚拿进来的，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一圈一圈的小小烟圈，在空气中打着小转儿，快速地消失。

他望着这些一转瞬便消失不见的小烟圈儿，就、嘴角露出一抹残忍却又悲恸的笑，思绪又飘回十七年前的那一天。

小沈风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暖暖的阳光，透过湖蓝色的窗帘，打在他的枕头边，他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枕头边的书桌上的闹钟，已经九点了，今天是礼拜天，爸爸不用上班，他要赶紧起来去找爸爸，然后好好质问一下，为什么昨天失言了没有准时回家给自己过生日。

想到这里，他来不及换睡衣，“噔”地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小手轻轻拧动门把，将房间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

他趴在这条小缝上，眼睛像装了雷达似的透过小缝，扫描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奇怪，今天爸爸怎么没有冒出来下自己一跳，爸爸眼很尖，总是能发现躲在门口的小沈风，然后也不出声，蹑手蹑脚，专挑小沈风看不到的地方走到门边，然后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然后一把将小沈风抱起来，高高地举起，弄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真没劲！”

小沈风推开房门，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爸爸的身影，可是里面除了自己，再没有任何人。

他垂头丧气地扶着扶把走下楼梯，阿金正拿着吸尘器打扫卫生。

“阿金阿姨，我爸爸妈妈呢？”小沈童声童气地问。

“夫人出去了。”对上小沈风的眼睛，阿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挑能讲的讲。“小风要不要先喝牛奶，阿姨去给你热牛奶。”

“那爸爸呢？怎么都没看到爸爸！”年幼的小沈风还不懂察言观色，心里有什么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

“先生，先生他……”阿金一时不知道作如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了，阿金急忙跑过去开门。

沈妈妈一脸疲惫地从外面迈进客厅，小沈风一见到是妈妈回来了，飞扑着跑到妈妈身边，睁大眼睛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我去房间看过了，爸爸，不在房间里。”

沈妈妈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看着小沈风，温柔地说：“小风是男孩子，是男子汉对不对。”

小沈风对着妈妈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嗯，男子汉遇到什么事情都很坚强，所以小风是的坚强的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哭对不对。”

“当然啦，老师说小风是班级里最有男子气概的男孩子了，上次雷晓晓的小板凳砸到小风的手，很疼很疼，小风都没有哭哦！”

“那妈妈要是告诉小风，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风也不会哭，对不对？”

“很远很远，有多远？”小沈风歪着小脑袋，“有上次爸爸妈妈带我去的那个迪士尼乐园那么远吗？”

“比那个还远。”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去那么远的地方，都还没跟小风说呢。”

“爸爸他……”看着儿子天真的表情，沈妈妈抑制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小沈风那睡衣的袖口，胡乱地帮妈妈抹着眼泪，一边安慰，“妈妈，别哭啊，小风都没有哭哦，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风也很想爸爸的，爸爸又不是不回来了，妈妈不要哭。”

“好，妈妈，不哭，小风是男子汉，也不能哭。”

后来，小沈风才知道，原来大人口中的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并不是真的很远，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但却隔着一个荒芜的世界，永远不能相见。

蓝天下，晴空中，那静谧的白云上，多少离别是永别。在那个近的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地方，那个我们每天都看得见的地方，可能，那个一脸慈爱的人，那个对你百般疼爱的人，那个，让你觉得，这个世界有他，便完整无缺的人便一直生存在了那里，她还来不及经历老，病，在和我们同一个空间的不同平行世界，用另一种方式，或者，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存。

这便是人，死亡的时候是痛的，活着的人，未免没有伤痛。

w市的公墓位于城郊，沈爸爸出葬的那天，天气灰蒙蒙的仿佛哭过。公墓最靠里的那块墓地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低着头，神情凝重。

最靠里边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少妇搂着一个瓷娃娃般的小男孩，这一天，她已经哭晕了好几次，可是这样美丽的人，就连哭泣，竟也带着梨花带雨般的美丽。

她怀中的小男孩虽然也是满眼泪水，却还是用衣袖抹着美丽少妇的脸，“妈妈，不要哭，爸爸走了，妈妈还有小风。”“小风是男孩子，小风会，小风会代替爸爸照顾妈妈。”“妈妈，不要哭。”

“这沈家也太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大企业，结果就没了当家人。”人群的外围，穿着同样色系服装的一男一女，看着不远的地方又一次哭得几乎晕厥的少妇，和怀中的小男孩。

“怎么，你心疼啊，心疼你就娶了那家的夫人啊，得了美人又拥有那财富。”穿着黑衣服的女子嗔怪着对身边的男子说。

“你舍得让我去找别的女人啊？”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又望向那边的少妇。

“哼，你要是敢去找别的女人，我就打断你的腿，挖了你的眼睛。”

“女人就是心狠，古人说的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的真不错。”

“那么恭喜你，养了个最难养的女子。”

这穿着黑色衣服的一男一女，别无旁人地说笑着。与这压抑的周遭格格不入。

一位穿着高级西装的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强大的气场，令他们的心神顿时为之一凛。

“那个人是谁？”黑衣女子目光追随着刚刚走过去的男子，不禁有些好奇地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男子。

“他都不知道啊，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是沈文华的好友谢国昌，沈氏公司的股东之一，这沈氏公司除了沈文华，控股最多的就是他了。”男子的眼里满是羡慕。

“哦？那就是说，他极有可能就是我们以后的老板喽？”

“没错！”

两人有一开始对自己旧东家的惋惜，到自己俩的互相打趣，再到对新东家的无限好奇，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人鄙夷的目光。

谢国昌穿过众人重重考究的目光，径直走到墓碑前的那少妇和小孩的面前。

“婉碧，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少妇望着怀中的幼子，不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哭得更加声嘶力竭。

“婉碧，你这样子，文华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你要振作。”

“文华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婉碧，你要想想你的孩子，小风，小风还需要你的照顾。”“你这样一蹶不振，对得起文华，对得起孩子吗？”

言语的劝慰，却让少妇越哭越凶，感染的怀里的原本一边哭一边劝慰自己母亲的小沈风也放声大哭，豆大的眼泪，扑簌扑簌地从他的眼眶里掉出来。

“婉碧，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该醒醒了……”谢国昌忍不住握住丁婉碧的双臂，“你想让文华死了都不能安生吗？”

“文华，文华……”丁婉碧想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盯着谢国昌，“不，不，我不能让文华不安生，我不可以，不可以……”

“那你就要坚强一点，为小风做好榜样才是。”

“好，好，我们都不哭，小风我们都不哭，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都不哭，都不哭。”

母子两人互相抹着眼泪，若不是这样一番光景，这简直就是人间佳话，母慈子孝，只是眼前这般的生死离别，却让人怎么也不能感慨，只是惋惜这年轻丧夫的少妇，和年幼丧父的少年。

紧接着，便是一个礼拜之后，谢国昌接了好友沈文华的班，成为了公司的新一任董事长，并利用各种方式，将沈氏公司私有化，改名为谢氏国际化妆品公司，并一并收购了沈氏旗下的各类门店商铺，成为w市首屈一指的巨商富甲。

当时的小沈风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公司被收并走是怎样的一件大事，他只知道妈妈虽然为这件事情闷闷不乐，却也不愁吃穿，他只知道，每一次谢叔叔来到自己家的时候，都会带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给自己，他也知道，每一次谢叔叔来，都会和妈妈在二楼的书房里聊上好长一段时间，一开始，妈妈的脸上总是愁云满面，但渐渐地，妈妈脸上的愁云少了，越来越多的是往日温柔地微笑。

直到两年后的有一天，谢叔叔照旧来给小沈风带了一大堆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玩具来了家里，小沈风一看是自己最喜爱的谢叔叔，连忙迎上前去，抱着他，一脸亲昵。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因为谢国昌的经常来看他们母子两，而且对他们和善又极具耐心，再加上小孩子纯真无邪，他们的心本来就容易俘获，所有，谢国昌很快就从叔叔，晋升为好叔叔，一直到现在，成为小沈风心中最喜爱的叔叔。

“小风啊，快来猜猜今天叔叔给小风带了什么东西。”谢国昌笑容满面。

“是什么，给小风看看。”小沈风伸长脖子，想要一趟究竟。

“嗯。”谢国昌故意把手中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小风要猜中了才能给哦。”

“是什么呢，叔叔要给小风提示小风才猜的出来。”小沈风眨巴着滴溜溜地大眼睛，望向谢国昌。

“是小风最想要的东西，小风有想到什么吗？”

“难道是……”小沈风瞪大了眼睛，“难道是dill最新款的轮船模型，我就知道谢叔叔最好了，谢叔叔最好了，谢叔叔和小风的爸爸一样好。”说着，小沈风“吧唧”地在谢国昌的脸上亲了一口，口水沾了他一脸。小孩子的天真，就在于一点好处就容易满足，别人对他的好，他就把人当成最亲最爱的人。

“哦？那小风愿不愿意把把叔叔当成爸爸呢？”谢国昌将手中的模型递给小沈风，一把抱起他，笑眯眯地问。

“当然愿意啊，只要叔叔每天都给小风买玩具，买零食，那小风就当叔叔像爸爸一样亲。”小沈风把玩这手中的dill的轮船模型，爱不释手，眼皮都不愿抬一下。

“那叔叔就当小沈风同意喽。”谢国昌放下小沈风，“那小风就在这里玩，叔叔先去找妈妈好不好。”

“嗯。”

谢国昌走上楼梯，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这两年多以来，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三趟，回得比自己家还要勤快。其实公司的事情不是没有，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不管公司的事情怎么忙绿，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还是回抽出一部分时间去这座城市最大的商城，为这个并非自己亲身骨肉的孩子买买最新款的玩具，记住这孩子的每一滴喜好，去最好的购物商场，为他买他喜爱的零食，他甚至记得，哪个时间点去找他，他最容易感动，最开心。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他对好友遗孤的垂怜，也并非他在好友死后，快速接收了他所有一切的愧疚。这么做，这样用心良苦……谢国昌望着书房半开着的门，丁婉碧正一脸娴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宛若少女的容貌，并没有因为生育过孩子而遗留下岁月的痕迹。谢国昌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是的，这么做，这样用心良苦，都是为了这个女人，这个当年他和沈文华都一见钟情的女人。经过了，这么久的努力，他终于成功了。

谢国昌推门，自然地将门反锁上，刚好撞上丁婉碧的眼眸，她眸中带水，说不出的温婉好看，谢国昌的心再一次被震动了，是的，不论经过多久，不论自己是否得到过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始终能轻而易举地俘获他那颗沉寂很久的心。

“你来了。”丁婉碧合上手中的书，柔声道。

“前段时间不是感冒了吗，怎么还穿得这么少。”谢国昌握住丁婉碧的瘦弱的肩膀，满眼关切。

“这大夏天的，你还想我穿棉袄吗？”丁婉碧一脸嗔怪。

谢国昌刮了下丁婉碧的鼻尖，宠溺地说，“我啊，恨不得把你送进温室里，好好保护起来呢。”

“啊，那我不就成了现代版的林妹妹了吗？”

“你要是林妹妹，我就是宝哥哥。”

“没个正经。”丁婉碧娇羞地撇过头，假装不理会谢国昌。

谢国昌温柔地将丁婉碧的小脑袋，一个似有似无的吻落在她像玫瑰花瓣般娇嫩的嘴唇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愫，丁婉碧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受到鼓舞的谢国昌，加深了那个吻，一双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

“嗯。”丁婉碧从唇间溢出一丝呻吟，但是理智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按住谢国昌的手，“不可以，国昌，我们不可以这样。”

“没有关系，之前不是也有过吗？”

“嗯，别，别，小风，小风会听到的。”

谢国昌停住了游走的手，却没有停止那个深切的吻，反而更加深入，一直将她吻得快要窒息，才肯放过她。

“碧，我是越来越不能失去你了，我们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吗？”谢国昌搂着丁婉碧盈盈可握的柳腰，“我们明明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

“别说了。”丁婉碧别过头，“你我毕竟都是有家室的人。”

“可是文华已经走了两年了，我也已经离婚很久了，我们都应该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生活着想了。”

“可是文华一直在我的心里。”丁婉碧低垂着头，“你知道吗，每次我只要见到小风，再想起和你做过的事情，就觉得对不起文华，就觉得自己满身罪孽，就会觉得自己好讨厌。”

“碧，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运的错，是命运太捉弄人了。”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管好我自己，如果我不让自己爱上你，这一切，就不会，就不会。”丁婉碧说着，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碧，你知道的，我都可以等，只要是你，我都可以等，我会待小风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

“你错了，国昌，你还不了解。”丁婉碧带泪耳朵眼眸对上谢国昌的视线，“国昌，我们以后，以后都不要见面了，你也不要再来看小风了。”

“你要让我放下你吗，难道你就放得下我吗？”谢国昌不顾丁婉碧的挣扎，再一次掠夺了她的口腔，不同于刚刚那个吻的温柔细致，渔区说是吻，倒不如说是撕咬，他想把她的每一个呼吸，每一种芳香，都变成自己的，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口，小沈风正拿着刚刚谢国昌送给他的模型玩具，跌坐在地上。他本来是在玩手中的模型轮船的，可是有一处，无论他怎么看说明书都看不懂，所以，他想到了谢叔叔，他最亲爱的谢叔叔，就兴冲冲地跑到书房，想问问谢叔叔，这个应该怎么组装。可是，当他刚好敲门的时候，听到他最爱的谢叔叔，和他唯一的亲人正在争吵，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他贴在门上听了一下，没想到，竟听到了这些令他震惊的对话。可能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某些东西还不太理解，可是他也知道，妈妈居然和别人接吻，和别人……那个人居然是一直对自己示好，给自己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的谢叔叔。

他小小的心里第一次萌起了有种叫做愤怒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个人怎么可以抢走爸爸最心爱的妈妈，那样温柔地妈妈怎么可以背叛爸爸，妈妈怎么可以是坏人，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能原谅，背叛爸爸的人都不能原谅。愤怒的种子在他心里埋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