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宝华阁。
深棕色的皮质沙发座椅宽大而舒适,水晶茶几线条简洁流畅,一丛新剪的百合花,在半透明的磨砂瓶中生机盎然地绽放着。
这般宁静祥和的环境中,玉帝却是满头冷汗,一脸焦虑地满屋子乱转:“成亲,朵朵下个月成亲!新郎不是夭魅,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除了,还能怎样?”王母懒懒地陷在沙发里,盯着面前半人高的玄光镜,里面显出的正是卿凰宫众人。
看到攸姬和朵朵相拥,凤帝黯然离开,王母对着急上火的老公招招手:“别再转了,头都被你转晕了,过来陪我看夭魅呕血。”
“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
王母那份无动于衷的淡定,玉帝看着就火大,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怒道:“那家伙心眼有多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朵朵跟自己前世的身体亲近,他都打翻了醋坛子,朵朵要跟别的男人成亲,而且还是几个男人,那他还不得火力全开,醋淹三界!到时候再知道朵朵才是真正的攸姬,还有我们做的那些事儿,凌霄殿和宝华阁被拆了倒没什么关系,但夭魅是谁?他有那么好打发?不把我撕吧了,他能消气?”
“你怕呀?”
“谁……谁怕了?!”
玉帝脸红脖子粗,底气不足地矢口否认,王母一个鄙夷的白眼扫过来,他顿时就蔫了,握着老婆的手谄媚一笑:“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怕。千本履那魔头暂时撤兵休战,那是他觉得夭魅复活攸姬伤了元气,战斗力大减,打起来不过瘾,所以才给夭魅半年喘气的时间。可这半年一过,他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夭魅要是疯疯癫癫,神经又不正常了,那让谁去迎战?老婆,好老婆,你别顾着看热闹,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怎么也不能让朵朵在这节骨眼上刺激他……”
“想什么办法?”
王母打断玉帝,没好气地说:“这是他自作自受怪得了谁?当年他要是对攸姬多用点心,攸姬也不会入魔应了诅咒,被轩辕剑刺中散了神魂。这之后一连串的麻烦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他不发疯,如来就不会洗去他的记忆,璇霄和夜魔头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在人界轮回七世养魂魄的攸姬。要我说,夭魅根本没立场与谁过不去,他最多也就是攸姬的未婚夫,可人家璇霄和那几个男人,却和转世的攸姬是真正的夫妻,把她如珠如宝地疼着,你看看人家那叫一个痴情,不管她是聋的,瞎的,傻的,始终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夭魅跟人家有得比吗?朵朵在这第七世把他们全收了,我是举双手赞成!朵朵的婚礼你要是敢去捣乱我饶不了你,她跟夭魅那就是孽缘,璇霄他们才是她真正的良人!”
“话是这样说没错……”玉帝垂头丧气地抹了一把脸,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可璇霄他们和攸姬在人界的那些事乃天界最高机密,除了你我,还有如来和地藏王之外,没人知道……跟夭魅也说不清楚啊!璇霄悔婚,宁愿应劫轮回一世也不愿娶凌歆,那般无情的人怎么就对一个瞎女人动了情呢?夜魔头和楚妖孽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玩什么不好,偏要轮回去人界溜达一圈,结果体验生活体验出了两段虐恋情深。还有那几头狐狸,当初把他们贬下凡是让他们赎罪,他们倒好,为了一个傻女人把人界也搞了个天翻地覆……若不是如来将这群疯子轮回的记忆全部消除,不用天魔出世,三界也够热闹……”
王母瞥了一眼情绪极度低靡的玉帝,从虚鼎里取出记录攸姬转世后那几世的宇光盘,说:“夭魅要是发飘,就把这给他看,让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连前夫都算不上的男人,拿什么跟人家正牌夫君比?”
“别!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添乱!”
玉帝一把抢过宇光盘:“收拾掉天魔之前,夭魅不可以再受刺激,这个暂时给我保管。”
“拿来!”王母又把宇光盘抢了回来:“给了你我以后看什么?”
说着,拈指掐了法诀,手掌大的宇光盘散出一束金光投射在墙上,然后宝华阁响起飘飘渺渺的凄美乐声……
玉帝看看电影屏幕似的墙壁,再瞅瞅拿着手绢准备抹眼泪的王母,满头黑线地咕哝道:“有这么好看么,看了几千年还没看腻?你配的这背景音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凄凉?璇霄那冰块转世后有那么招人喜欢吗?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打搅我。”
玉帝这种泛酸的言论王母听得多了,平时还哄哄他说你是我老公,我爱的是你,对璇霄那是欣赏之类的话。
可这会子她烦着呢,因此,也就没什么耐心去顾及他的心情了。
玉帝并未走开,还往老婆身边凑近一些,表情哀怨地陪她看尚未完结的神仙版《七世情缘》。
画面转移到大屏幕——
只见一袭青衫的男子,抱着一个哭得惨兮兮的小女孩,生硬却不是温柔地说:“别哭,师傅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女孩四五岁左右,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但很可惜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光彩。
她是个瞎子,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师傅长什么样。
她白生生的小手摸着男子的脸,糯糯地哽咽道:“师傅是国师……皇上召见也可以不离开吗?”
“可以。师傅已辞去国师之位,每天都可以陪着朵朵。师傅在望仙崖置了一处宅子,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家,现在师傅带你去好不好?”
“好。”小女孩眼泪哗哗,却还是抱着他的脸大大地亲了一口:“就我和师傅两个人吗?”
“嗯,就我和朵朵两个人。”男子抱着她向深山走去……
以上画面是攸姬轮回的第一世,因被轩辕剑刺中,虽有如来的无边法力相助,未至魂飞魄散,却也伤了神魂,轮回第一世,一出生便是个瞎子。
还是个婴儿的她被父母抛弃,应劫转世的璇霄捡到了她,并收她为徒,接着便有了之后的故事……
十年后,小女孩嫁给了师傅。
在那个时代,师徒结合有违人伦,所以他们的婚礼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但师徒俩并不在意。
拜天,拜地,便是携手一生,他们不需要那些俗世虚礼。
他们的世界很小,除了彼此,什么都入不了他们的心。
他为她而活,她为他努力活着。
女孩除了看不到,身体也很不好,时常咳血,到十七岁那年已是油尽灯枯。
师傅为了给她续命,用尽手段四处搜罗灵药,只要对她的身体有一丝帮助,就是抢也要弄到手。
几度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打破自己的信仰,为她青衫染血大开杀戒,为她放弃了所有的坚持。
他做了很多很多以前想都不屑想的事,可女孩的生命仍在流逝。
最后他拼尽一身修为,用他的血留住命在旦夕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血流尽的时候女孩必死无疑,于是他用禁术和药物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三天后,他体内再也挤不出一滴血,他的头发就在那瞬间寸寸成雪……
苍白憔悴的女孩看不到那满头白发,但摸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也知道他做了什么。
她的心很痛,弥留之际她想起了从她体内流出的那个孩子,其实她很想把孩子生下来。
有了孩子,师傅就不会一世孤寂,没有她,孩子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她的身体不争气,怀孕不到三个月就流掉了。
那是师傅一直期待的孩子,他甚至偷偷给孩子取了几十个名字,男孩女孩的名字都有,可惜终究都没用上。
最后的时刻,他们相拥在一起,男人在她耳边说:“还好你看不见,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不然我怕你会不要我了。”
他的温柔让女孩泪如雨下:“就算师傅的脸全毁了,手脚残了,也是我心里最完美的男人……”
他冰凉的唇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这我就放心了。朵朵,再说一次你爱我,我想听。”
她不停地说着“我爱你”,于是男人不再伤心,满足地拥抱着爱侣。
她最后对他说:“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来找我,我还要做你的妻子……”
“好,一言为定。”
男人自断心脉,拥着她幸福地笑着,深情低语:“孤生于此,黯灰若死。得结爱庐,心满意足。”
我一定会找你,娶你为妻,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此心不渝。
至此,男人便再没醒来,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哎哎,怎么又哭了?”看着红着眼睛呜咽不止的王母,玉帝嘴角有些抽搐:“璇霄归位,和朵朵再续前缘,而且他们快成亲了,你该高兴才是,还哭什么哭?”
“……你不懂。”
王母抹着眼泪哽咽道:“璇霄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情深至此……朵朵要是因为夭魅负他,我……我找夭魅拼命去!”
“又说傻话。”
玉帝暗自翻了一个白眼:“璇霄这类疯子不止他一个,夜魔头他们跟璇霄是一款的,你有多少条命去拼?”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朵朵那丫头还真有本事,把这几个嚣张狂妄的家伙调教得服服帖帖。夜魔头和楚涟在她面前乖得跟儿子似的,还有那几头狐狸,以前在天界横得敢跟我叫板,可如今一见朵朵那叫一个温顺。别的我也不奢望了,只希望他们归位后,也能把这种良好的品质保持下去……他们要再来一次七星乱世,我就该退位了……”
一提到七星乱世,王母的眼泪立马止住了,看着宇光盘闪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多少尘封之事,浪潮般涌上心头。
花错、花紫阳、花紫嫣、玥琅、墨溪,七星之位一直悬空,你们何时才能归位?
上古时代,黄帝统一天下后,在一个小国,诞生了九位注定不平凡的神仙,而这九位神仙的母亲,就是斗姆元君,原名紫光夫人。
她的大儿子成为后来的天皇大帝,二儿子则是紫薇大帝,其余七子出生时,并非胎形,而是七颗明珠,生落地来,即自动排为斗勺之状,柄指一方。
排列成形后,方才化为胎儿模样,分别取名为:文曲、武曲、贪狼、巨门、禄存、廉贞、破军。
他们长大后,修成正果,成为天界的北斗七星,这七子虽是一母所出,性格脾气却是截然不同。
巨门星任性霸道,贪狼星(玥琅)好走极端,廉贞星虽品行淳厚,但常过犹不及。
文曲(墨溪)星倒是温文尔雅,天资聪颖,为七星之首,后来更创出一套十分厉害的阵法,名为天罡北斗阵。
禄存孤傲难驯,武曲(花紫阳)为人中规中矩,破军(花错)以冷血闻名天界,又名灾星。
这七人,便是后来的“北天七皇”,他们这些性格,必然决定了后来的一场祸事。
北斗七兄弟大闹凌霄殿,彼时战神天凤神君因攸姬之事疯疯傻傻,玉帝不得已亲自出手,却几乎压制不住他们,最后由九曜二十八宿与他们一番恶斗,才将那一场天界大乱平息下来。
北天七皇死伤殆尽,只有文曲(墨溪)重伤,流落到人界,但终因伤势过重而死。
文曲死后一脉灵性不灭,最终竟与幻瞑雪狸猫灵刹融合。
自此,天界空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位。
七星乱世的起因是王母的蟠桃宴。
身为战神的天凤神君疯癫得厉害,什么事都不理,其他神仙的工作量便大大增加。
刚从人界风尘仆仆返回天庭的北斗七星,恰好与向来自尊自大,目中无人的元始七帝坐在了一起。
以北天七皇的威名,参加的宴会自然不少,但是,把座位排列在元始七帝旁边的宴会,却很少见。
仙界极重视座次排位,左三右四,一个都弄错不得。
按常理,北斗属于紫薇这一系,略低于元始系,排在元始七帝右边倒不紧要,但天庭众人都知道,紫薇与元始争斗由来已久,通常不太可能把两路人马放在一起,更何况王母蟠桃宴这么重大的场合。
文曲心里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仍是坐了下来。
玉帝与王母已退席,宴会上没有老大,自然气氛就格外随和融洽些。
北天七皇在天界威名远扬,长期占据小集团pk榜首,好斗的贪狼(玥琅)功不可没,几杯酒下来他有几分醉意,听不得元始七帝不停吹嘘自家如何功高业伟,便出言讽刺了几句。
元始七帝仗着元始天尊的名号,在天界一向蛮横惯了,一听这话如何肯善罢甘休?
破军(花错)、武曲(花紫阳)、禄存几个自然帮着兄弟,也加入争执,双方愈吵愈烈。
文曲劝得这个,劝不得那个,加之天界众仙,有的老早看不惯元始一脉的做派,也帮着冷言旁敲几句,有些承元始天尊关照的,则又出声指责北斗言语散漫。
这一吵下来,战火迅速蔓延,掀了台子泼了酒水,于是,最后一场鸡飞狗跳,杯盘与碗碟齐飞,玉露与琼浆同洒,好端端的宴会,倒成了全武行的戏台。
事发突然,好不容易文曲把贪狼几个劝下来,拽着他们赶紧打道回府。
元始七帝从来没受过这般气,几人怒火中烧,略一商量,便邀了一票素来交好的神仙帮忙,拦下了欲回宫的北斗七星。
双方还都在半醉状态,又是一番恶斗,养尊处优的元始七帝等人,根本不是主宰人界战争北天七皇的对手,不过片刻,元始便接连受伤。
北斗七星轻松获胜,休兵走人。
回府之后,文曲拍拍贪狼的肩头:“贪狼……”
贪狼(玥琅)回过头,平时锐利的眸子有些迷离,迎面一股酒气。
“你刚才拦我做什么?”他手一挥,推开文曲:“我老早就看那几个家伙不顺眼了!”
文曲叹气,和这种醉鬼没法交流:“现在大哥、二哥那边与元始天尊之间微妙得很,我们千万不可给他们添麻烦。”
天庭不讲究什么三权分立,只需要一家独大,这两边斗得轰轰烈烈,得到最大利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玉帝,紫薇与元始的明争暗斗他怎会不知?
没准他还暗中斡旋,煽风点火不少。
“嗯?”廉贞好奇地看着文曲:“大哥、二哥和元始天尊有什么玄妙啊?”
“……”这是个善良的孩子,文曲无法解释,还有武曲(花紫阳)这家伙,居然醉得扶着栏杆吐了一地。
看着几个歪歪倒倒的兄弟,和唯一没有歪歪倒倒善良单纯的廉贞,文曲默然叹息。
元始一脉乃是仙界的重磅力量,元始七帝的大哥,元始天尊仙阶还在玉帝之上,玉帝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元始七帝在玉帝面前一哭诉,玉帝当下雷霆震怒,即派灵逍真人前往问罪七星。
灵逍本是元始天尊座下出身,见了北斗七宫口气自然傲慢,传了玉帝御旨,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没想酒醉的武曲(花御史)忍无可忍,大怒之下,破天剑向灵逍背后愤然一掷,也是灵逍命中有此一劫,那破天剑竟“锵”的一声从地面反弹而起,正中灵逍背心。
灵逍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破天剑乃是不避神佛的上古神器,可怜灵逍万载修为付诸流水,连一魂一魄也未能保住。
灵逍上人魂消魄散,文曲心知这次真摊上大事儿了,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由兄弟们一起承担。
酒醒之后,北斗七星知道闯了大祸,武曲(花御史)更是愧疚不已,深悔自己一时失手,连累了兄弟。
他悄悄一人前往灵霄殿,认罪等待发落。
玉帝盛怒之下,令人将武曲绑上诛仙台,文曲从顺风耳那里得知消息,与廉贞急急赶到诛仙台,但为时已晚,武曲已被废去一身修为。
接了昏迷中的武曲回来,武曲那张素来俊秀的脸一片惨白,唇色却是泛紫,眉头紧蹙,豆大汗珠涔涔而下,全身上下不住地发抖。
贪狼和破军酒也醒了,两人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武曲,贪狼(玥琅)眸中蕴泪,破军(花错)更是捏拳发颤,整整看了两天,一句话不说。
文曲安顿了其余几人和络绎不绝上门安慰的众仙,打算等武曲好一点,再去二哥紫薇那里一趟。
到第三天清晨,巨门去给武曲换药时,却发现贪狼和破军不见了。
谁也没料到,贪狼和破军找了南斗六星君中的七煞(花紫嫣),三人联手闯入守卫森严的元始天宫,重创元始七帝。
按惯例,贪狼、破军和七煞平时是不能见面的,但在全天庭,也只有这三人的合击,可以突破任何防护。
北斗、南斗,三星聚顶,天象大乱,人间战祸遍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一次,北斗闯下弥天大祸,彻底站在了所有神仙的对立面。
一个躺在床上的,五个站着的,都看着文曲,兄弟们在关键时刻,让他拿主意已成了习惯。
文曲看着武曲(花御史)那张惨白的脸,咬咬牙:“这窝囊神仙咱不当了,天凤神君和璇霄都下界了,咱哥儿七个也下界去混,凭我们的能耐照样风生水起。”
愤怒的时候,请无视他的张狂,兄弟们一脸惊讶地看着文曲。
这种情势下,北斗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最初几人商量,不过是逃下天庭隐姓埋名,却不料玉帝一上手,便派出了中央天宫九曜二十八宿,天界最强的王牌战团。
七煞(花紫嫣)已被南斗其余五星君强制带走,但北斗七星素来在小集团综合实力pk榜稳占第一,北斗七宫缺了武曲,却丝毫不减威风,与二十八宿大战,竟然渐渐占了上风。
元始一干见势不好,竟潜入天权宫,挟持了昏迷中的武曲。
武曲一向人缘颇好,元始此举引起了众多素来看不惯元始一脉的神仙不满,到此事态又进一步激化,神仙们分成两派,天界一片混乱。
凭着天罡北斗阵攻入灵霄殿时,二郎神杨戬带了九曜守住最后的防线,宝华阁。
“跟这帮孙子拼了!”贪狼杀红了眼。
“让开!”文曲面沉如霜地对杨戬说,我的兄弟生死不明地在里面,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这道门我今天也照闯不误。
“你们没有胜算。”杨戬一身战甲,面容冷峻,身后是一字排开的九曜。
“是吗?”文曲笑了笑,直视着杨戬,脸上是寸步不退的倔强,杨戬是他最好的朋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刀剑相向。
杨戬紧握的手有些潮湿,但是,宝华阁里是从来就深不可测的玉帝,文曲没有一丝胜算,宁可将他困死在灵霄宝殿前,也决不能让他闯入宝华阁一错再错。
杨戬没想到天罡北斗阵威力如此之强,缺了武曲的北斗六宫,依然势不可挡。
九曜被步步逼退,杨戬望着北斗锐气十足的阵法,眼看北斗将逼近宝华阁,他长叹一声,纵身跃入天罡北斗阵中。
九曜在外,杨戬在内,形成合围,九曜的压力顿时缓解,而北斗的阵形也随之骤然一变,外突内击,并不示弱。
在星位变幻的一刹那,文曲看到了杨戬的眼,他不能看着九曜在北斗手下死去。
三叉戟和长剑一交,两道真气暴涨,纠缠而上击穿了灵霄宝殿华丽的殿顶,直冲云霄。
殷红的鲜血同时从文曲、杨戬二人口中喷涌而出,天罡北斗阵破。
文曲的剑刺入杨戬身体那一刹,杨戬的三叉戟也刺入了文曲的身体,鲜血喷涌,眼前一片浓厚的血色。
天罡北斗阵已破,九曜趁机分头围住剩余五人,优劣情势顿时逆转,宝华阁前飞剑如雨,血似泉涌。
文曲在一片血泊中,视线所及,全都成了慢镜头,水宿的剑刺进了禄存的背心,巨门慢慢倒下了,破军拼死档在贪狼前面,廉贞的剑被金宿和木宿同时架住……
所有人都认定北斗败局已定,却没想,一身浴血的文曲竟突然跃起,杨戬大惊,一片血色的视野中,文曲乘九曜来不及反应之时,纵身闯入宝华阁。
原来,杨戬最终没有对文曲痛下杀手。
宝华阁内,玉帝、文曲、杨戬,三人对峙。
文曲直视玉帝,那御座上的人悠闲地端着茶杯,仿佛宝华阁外的血肉横飞只是一场闹剧。
“把我的兄弟还给我。”文曲缓缓吐出一句话,双目充血。
玉帝一笑,帝王的千钧气势隐涵嗜血的优雅:“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不要让朕为难。”
文曲有些恍然,握剑注视着玉帝脸上的笑容,心猛地一颤,像是突然有千万根小刺,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那是破军(花错)在离世前,将一脉仙元注入了他的体内,然后,是贪狼(玥琅)、巨门、廉贞、禄存……最后是武曲(花御史)……
仙元涌进来时,文曲很痛很痛,但更痛的是心,他的兄弟们已经全都死了……
“把他们还给我!”凌厉的剑气直劈帝座,杨戬从来不知文曲的剑法居然如此精绝,玉帝堪堪避开,眼神中也大是惊疑。
那一剑,石破天惊!
文曲的剑法从来没有这样精准,每一剑,刺出去的都是血,都是痛。
他听不到杨戬慌乱的声音,眼前,都是兄弟们的面容:好强倔强的贪狼、面冷心热的破军、忠厚单纯的武曲,温柔善良的廉贞……
剑光飞舞,宝华阁内,似乎处处都流动着那刺目的锋刃,桌椅、帷幕、烛台都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玉帝一避再避,却没有出手,但杨戬知道,玉帝一出手,必是雷霆万钧,无所不灭。
眼看虚虚实实中,剑锋又至,玉帝眼里透出一丝杀气,杨戬一咬牙,飞身而上,兵刃相交,光芒四射。
“让开!”文曲脸上血泪斑斑。
“出去……”杨戬嘶哑的声音近似哀求。
文曲又是剑光一击,穿透了杨戬的身体,直刺玉帝,殷红的血从明黄的衣袍中渗出,而同时,杨戬的三叉戟也刺穿了文曲的身体。
心口一凉,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文曲从九霄天宫云破处掉了下去。
那时,杨戬的视野血色朦胧,但却分明看见,文曲的嘴角轻轻上扬出一个微笑,兄弟都不在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文曲最后看见的,是杨戬那双悲痛的眼。
自此以后,元始一脉元气大伤,天界的权力格局重新分化。
堕入人界的文曲,仙身已毁,但兄弟们临死前留给他的仙元,却始终不灭,机缘巧合之下与灵刹融为一体。
凌霄殿。
“……北斗七星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六星已陨,独文曲垂死逃脱,着即缉拿归案。”
玉帝震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众仙都静息屏气,唯恐一不留神,将怒气引到自己身上。
“六星魂魄,封入五雷鼎,历万雷而陨灭。至于北斗星位……”玉帝斜睨着殿下众仙,冷冷道:“太白,着你速速选定人选担任。”
太白金星应了声“是”,心里却暗暗叫苦,北斗乃是天界最重要的星位之一,若是缺而不补,必将星相大乱,祸连三界,但仓促之间,上哪里再找七个合适的人来?
况且这位置也并非人人都能坐得的,修为低了,非但镇不住星位,自身修为反而会被星位灵力所噬,形神不保。
满殿数百号神仙也知这其中厉害,但天颜震怒之下,却只能一个个垂头听着,不敢多言。
静默了片刻,一个刚直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仙回头看去,竟是挡在玉帝面前,给予文曲致命一击的二郎真君杨戬。
“陛下,臣以为择选七星之事,切莫操之过急。”杨戬在那一战中身负重伤,此时面色犹有些苍白,说话却丝毫不乱:“七星不可缺,也不可妄补,臣有一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你且说来。”玉帝一见是杨戬,怒气敛了三分,倒带了两分和煦。
“臣对星位运行之理颇有心得,臣以为,以臣之力,加上六星魂魄及所留神器的灵力,当可以镇守北斗,保星位不离不移。如此陛下也可从容择选良材,于三界都有益处。”
杨戬说完,身后便响起一阵嗡嗡声。
“以一人之力镇北斗星位,闻所未闻啊!”某仙拈须感概。
“如此,二郎真君岂不是将毕生修为放在北斗处,自己的前途可就顾不得了。”某仙深为敬佩。
“但若是二郎真君的灵力不济,自身可凶险得紧。”某仙皱眉。
“二郎真君身为司法天神,修为与天凤神君最为接近,也只有他,才能能当此重任。”某仙点头。
玉帝皱眉思忖片刻,缓缓道:“杨戬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这样,司法之职你便顾不得了。”
“臣愿辞去司法天神之职。”
玉帝慢慢颔首,又道:“但六星不可白白放过,既这样,就将六星魂魄封入镇魂鼎,与六件神器一同镇入北斗宫,以其灵力,助二郎真君守护星位。”
“谢陛下。”杨戬坦然退下。
文曲,我只能这样保全你六个兄弟的魂魄,终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吧?
一千年后,与灵刹融合的文曲,趁妖王楚涟去人界轮回那几十年,控制灵刹的意识,带领妖界大军屡屡杀上天界,想夺回兄弟们的魂魄。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一天夜里,斗姆元君忽然出现在妖界的灵刹宫。
文曲很是诧异,没想到这时候会见到久违的母亲,千年来她音讯全无,每个人都说,斗姆元君以北斗这七个逆子为耻,没有面目留在天庭,所以云游四方去了。
文曲叫了声“母亲大人”,元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沉沉的悲哀:“文曲,这些年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母亲大人的行踪,孩儿不知。”
“我在如来佛祖那里,跪求了一千年,终于佛祖松口,愿意出面舍去你们的罪孽。”
短短一句话便道尽千年心酸,慈母心切,苦求如来慈悲为怀,哀哀跪求,磕首成坑,跪地印血,只求赎回七个孩子的罪孽,她愿除去三千烦恼丝,从此跟随佛祖,常伴青灯,一心向善,再无别念。
文曲笑了笑,语带讥讽地问道:“母亲大人,请您告诉我,我们到底罪在何处?”
“文曲!你给我跪下!”
文曲沉默了半晌,终于重重跪下。
“妄言生憎,以下犯上,就是你们的罪!出手伤人,置人死地,就是你们的罪!扰乱天象,为祸人间,就是你们的罪!擅闯凌霄殿,剑指玉帝,就是你们的罪!挑起两界大战,生灵涂炭,就是你们的罪!”
元君字字带恨,声声含痛,一只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手指上,全是粗糙不堪的纹理和茧子。
看着那只手,文曲的眼泪忽然滴落,这哪里还是他那养尊处优的母亲,这些年她定是受了不少苦。
“文曲……”元君的声音温柔而模糊,“不要一错再错了。”
“母亲大人……”
“放弃你利用妖界重伐天庭的念头吧。佛祖已答应我,只要你不再生事,随我去西天极乐净土,佛祖愿取回其余六人的魂魄,让你们重新转世轮回。”
“重新转世?”文曲一愣,望着元君清瘦的脸。
“是。当不成神仙又如何?重新转世,开始一段平静的生活不好么?”
“那……”转世就是意味他要舍弃今世的一切,母亲、兄弟、朋友……
元君缓缓点头:“从此,各为路人,永不相干。”
“母亲大人……”泪水滑进嘴里,咸得发苦。
“做不成兄弟,也比永远背负着罪名,活在暗处好。”
元君的手慈爱地抚上他的头:“文曲,你还没忘记二郎真君吧?知道待你如兄弟的朋友为你做了什么吗?”
“杨戬?他……他做了什么?”
“如果没有他,只靠母亲一人,如何能洗去你们的罪孽?”
元君袖袍一挥,面前的空气突然涟漪一般一层层溢开,铺展成一副巨大的镜面,上面渐渐显出影像——
镜面上是一片碧海蓝天,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蔚蓝海面上,反射出点点金光,画面停顿片刻,轻轻移了一个角度,露出了海边沙滩。
只见这沙滩竟是一半金色,一半银色,两色间泾渭分明,竟像是拿尺子量过一般。
“母亲,这是……”
元君轻叹一声:“这是积怨海边的阴阳滩,七星乱世,贪狼(玥琅)、破军(花错)、七煞(花紫嫣),引发人世战乱浩劫,那些战死的、屈死的冤魂,终日呼号悲戚,在地府之外又形成了一片怨海。要超度他们,需分拣沙粒,男女冤魂各九千八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滩上原有金银两色沙各八亿八千八百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七粒,混杂一处。分拣之时,需每拣一粒砂,便宣一次佛号。每拣九粒金沙,就超度一名战死的男魂,每拣九粒银沙,就超度一名战乱中丧生的女魂。”
说到这里,文曲已然明白,元君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这一千年来,二郎真君每日分捡沙粒,金沙、银沙全部捡好,超度男女冤魂各九千八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人。积怨海戾气极重,二郎真君修为损了大半,还坚持以一人之力镇守北斗星位,苦苦支撑……文曲,你要想明白,真的要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吗?”
“孩儿……明白了。”文曲潸然泪下。
他随元君来到西方极乐净土,祥云翻涌,佛光粲然,佛祖宝相庄严,周身散发出平和安详的气息,众神寂然无语。
“文曲,你终于来了。”如来的声音平稳温和,像是波光潋滟的湖面突然绽放十万莲花,让人仿若置身琉璃世界,心神也随之平静下来。
文曲面前,有一颗暗红的珠子,如来说,这是北斗灵珠,里面已收集了六星各一脉的仙元。
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颗珠子,刚一触到,又立刻像被电击一样缩了回去,悲伤一层层染上眼底。
那么冷的珠子,怎么会是你们?
良久之后,文曲再次伸出手,轻轻地覆在那颗黯淡无光的珠子上,眼中渐渐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贪狼、巨门、廉贞、禄存、武曲、破军,你们都在这里。
那么,我也来吧。
一脉仙元渐渐消散,北斗灵珠闪烁璀璨,红得透亮。
文曲犹豫了一下,拔出自己的犀灵剑,将剩余的仙元悉数灌注进去,又加了一道封印,犀灵剑化作一块雪玉,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顿时消失不见。
如果,如果我们还有相聚的一天……
门打开,如来和元君走了进来。
“怎么样?”如来的声音祥和庄严。
“好了。”文曲指着那颗红色的珠子,散出仙元的身体有些摇晃,仍努力支撑着:“佛祖,我想先看看六星转世,可以么?”
如来含笑:“可以。”
一点银芒从如来手掌中升起,熟悉的颜色,那是武曲。
“去吧。”如来手一挥,那点银光在半空盘旋一圈,飞掠而去。
文曲咬着牙,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我会帮你看着,放心去吧。”元君含泪握住他的手。
文曲点头,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该做的都做了,还有遗憾吗?
杨戬……好想亲口对你说声多谢,好兄弟。
他默默笑着,几乎已经完全消失的视线里,最后闪动的一点光亮,那是他最后的仙元从灵刹体内溢出,然后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百年后,地藏王收了一名弟子,年纪轻轻,却天资聪颖,悲天悯人,柔骨丹心,济世为怀。
这名弟子便是如今三界闻名的墨神医,也就是万年前的文曲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