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失我爱 2
作者:文章      更新:2019-10-11 22:10      字数:6044

泥泞的岁月,走过后,也许老谋深算是成功的海岸。

泡沫红茶

“泡沫红茶、小吃、聊天、发呆”——某茶艺广告词。

(一)

我想我应该是杯泡沫红茶——带点灰红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触即灭的虚幻及软腔软调的靡靡之音——我应该是这样的泡沫红茶。可是阳光下的我再正常不过了,总是带着疏漠而坚定的神情,迈着精确的步伐,精确地地往返于上下课之间——像只古板却又精确的机械钟,工业化时代大批量生产的合格品中普通的一只,冷漠着,刻板忠实地“嚓嚓嚓”不停……

夜里常常被“嚓嚓嚓”的钟表声从有着暖意,虚幻和靡靡之音的梦境中吵醒;新的一天,新的如钟表声般严谨麻木的一天双开始了。然而睡不着。所以要写日记。《寂寞手记》。

(二)

2000年7月10日。

“如蒙惠拾,请您慵懒的手指不要翻阅——请尊重他人独享寂寞的权力。”

卷首语。黑色工整严肃的笔迹。

高考一结束,我就彻底从苦行僧的角色中解脱出来。每日放肆地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刷牙就嚼着薯片,同时光着脚丫与朋友在电话里聒噪地唠叨;同学常常成群结队地到我家玩闹;男朋友小杰频频地在电话那头弹着吉它青涩地唱英文情歌,或者送点小礼物来,有时是巧克力,有时是他写的诗;成绩出来了,通知单也寄来了,都还不赖。

充实快乐满足的生活。但我开始写《寂寞手记》。

(三)

8月20日。我在杂记中道:“吾有一友,年长于吾,其性豪迈……尝教吾诵记诗词,或指点文字,或阔谈文章……”

还没写完,那位朋友欧就打电话来,说教我跳交谊舞,

舞池里浮着暗夜不安份的气息,一对对天鹅优雅却又别扭的地颈脖相缠。但是欧穿着白色τ恤,带着大哥哥成式的微笑,令人安心。

可是他中途用力勒住我的腰,鸭子般努力想把头搁在我肩上,然后是潮湿的鼻息。我只好是天真的小妹妹:“怎么了,你?”他立刻神态自若地撤回鸭子脖了“哦,什么,只是头转晕了。”神态都过分自若。

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家,我在未完成的杂记中补上结尾:‘此一挚友,吾受益颇多矣。“

然后我在“《寂寞手记》上写道:“每次拒绝葬送的都是一份友谊——我和a君b君x生y生就是这么玩完的——可我实在不是个漂亮的猎物,为何总有不知趣的猎手?why?”

(四)

2000年9月25日晴转阴

抽屉里躺着我给小杰的信,也躺着小杰给我的信;更多的,是阿猫阿狗小白小黑寄来的信。

抽屉太大,书信太多,熙熙攘攘地挤着,未曾给我俩的通信更多的空间。我心何尝不是如此?我心太大,不想舍弃的太多,熙熙攘攘地挤着,可怜的小杰便退守到一方角落。

因为寂寞与虚无,结交了他们;也因为虚无和寂寞,频繁地更换身边的朋友。但和小杰维持了那么多年,why?为何独他持别?

他太单纯,是个温情体贴的大男孩。多年以前,我也不正是个温情体贴的小女孩么?那时的我,像崇拜大哥哥们地依恋着成熟飞扬的剑英,正如此时的小杰把我当成大姐姐般地依恋。结果,剑英终究离去,我在灰暗与寂寞中长年沉浮;我真不忍心迫得小杰也在寂寞与灰暗中沉浮啊!我慈怜单纯快乐的他,如此慈怜曾经单纯快乐的自己。

剑英的离去使我变成空心人,小杰的出现,并不足以让我放弃寂寞与虚无。

剑英,真的爱你啊!当我面对单纯快乐的小杰,感觉面对的是当年的那个我——而这时我变成了你——这么多年,漂泊的你未曾留下半点音讯;只有这时,我才感觉到你……

是的,我太自私——并不是我所伪装的那样,因为不忍心伤害一份单纯的痴心才给小杰无尽的等待与期望——我是籍着小杰给自己无尽的等待与期望啊………

我心太大,但剑英留下的只有空虚,于是找到那么多来填充——可是不知道哪件最重要,只好样样保留——满抽屉热闹喧嚣的信,但我还要在这喧哗中寂寞多久?

小杰电话也来了,我俩一北一南,但他毫不怜惜电话费。我一边擦着手上的墨水渍,一边镇定自然地询间他的生活状况,关心地嘱咐他不要放松英语,饮食要注意等等。小杰在那头报告它与英文情歌,“我很想你,有空来北京哟。“我安慰他。

称职的女朋友。我像只机械表,精确忠实地嚓嚓嚓不停。

(五)

9月28日阴天

这次到北京来,没有带任何的照片。不想再回忆。

可今天已是秋天了啊!天那么阴郁,凉风卷起那么多凄黄的枯叶,而没事可忙的我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沉默了那么久……

我单知道家乡的秋天如此愁绪满怀;逃到了北方,依旧撞上这满怀愁绪。

你听到了么?你相信了么?当年那个骄傲的我,那个负气的我,正坐在这暮色里,向回忆认输。

你的晃荡与不上进,也成为我很好的理由;于是,离开你,我如愿以尝地在北京的这所重点大学过着钟表式的生活,生活在贫瘠的理智化的沙漠——“大漠孤烟直”波澜不兴。

可我厌倦了啊!如果我投降,一切可以再选择么?

剑英呵……

晚上一大群热闹的朋友来找我。大家一起坐在校园的长凳上聊天。街上霓红闪烁,丝毫没有秋意。

几个男生苦脑地说起自己暗恋了多年的女同学原来有男朋友等等。我背书似地劝慰道“一切随缘就好。有男朋友又能怎样?这年头煮熟的鸭子都会飞,没有什么是固定永恒的。放心去追,说不定能追上。”

人群里有双眼睛闪了一下。我懊恼自己说话不小心,总像给人暗示。

果然,一个卖花的小孩过来了,他买了一枝玫瑰。我讨厌不知趣的猎手,却又对自己的唇红齿白十分自信。

果然,他把玫瑰给了我。我高兴地宣布:‘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枝玫瑰呢。’这是真的,别人在前送给我的都是巧克力。

(六)

9月30日晴

除室友之外,就只能和几个老乡来往。

真的很感谢肖,他带来了胡——多么像剑英的胡啊。

他的一句“你很特别”让我多么快乐,让我从寂寞的壳中走出来;等着,等着肖再次把他带来。

可肖带来了是马,傻傻送花的马——他也说‘你很特别’,却只带给我沉重的负担感。

但我早已学会了好脾气。他们激我上天安门看,不忍拂却殷殷之意,于是去了。

多么热闹的一个通宵啊。马亦趋地跟着我,频繁地用关切的语气问我:‘怎么不说话?吃过感冒药了么——你低头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但笑不语。

胡有个死心塌地的女朋友,同样一北一南。

两人约好国庆假期相见。可我和剑英呢?但愿剑英能快乐,不像此刻的我,有着喧笑背后无人诉的寂寞……

同样晃荡与不上进,可是胡比剑英更聪明,更有运气,他也考上了北京这所重点大学。我微微妒忌着,不知是为剑英,还是为我自己。

(七)

“为何送到我手上的都是我不想要的?籍着疲惫,甩开了马,与别人先回学校了。可笑!寂寞的我并非不甘于寂寞,我不需要额外的东西拆零我的回忆。一个小杰已像是鸡肋,不想再啃上一条。”

给小杰打了个电话。他热切地邀我上南京。我“嗯嗯嗯“地回就着,有点心不在焉。

赶赴到一个千里之外的城市,就为见一面?毫无疑义。

因为感冒了,难受得厉害。

室友全出去玩了。剩下我一人。

天阴得厉害。

毫无疑义。

(八)

10月2日阴

于头痛中写下几行句子;

旧路

(曾听过一个传说——每个亡灵都要将昔日八方游历时所留下的脚印一一拾回,方可得安息。……)

履印犹存昔昔旧梦

他日化烟喑喑全收

赤足长行欲寻无渡

莫问伊人还我盲目

蛛丝网露哪知皆愁

凄凄众生莫之能睹

陶陶共乐茕茕饮涩”

(九)

10月4日晴

肖来送国庆那天照的相片。

就他一人来。说马等人都不肯来。多好。肖又说自己喜欢上了我们中文系的一个女生,要我帮他牵线。天!认识才一天!

饮食男女总不肯闲下一秒,总抓紧时间把空下的感情投诸他方。像邮政快递。

见我有点不以为然,肖忙解释(或许是分辩)道:‘胡与他女朋友认识也不到一个月……’

是的,认识不足一个月,可以赶赴千里之外的长沙相会。相羡慕别人激情,哪怕是肤浅莽撞的。

但我是一只机械表,沿着既定的路线有规律地疏漠地嚓嚓嚓走下去。”

(十)

10月5日阴雨

早上独自到路喧石桌处晨读。

身边行人不断。从书本中偶一抬头,总恍惚地以为往日熟悉的朋友走过。

因为感冒,昨晚没睡好。

不知不觉填成词一首,有感于昨夜的失眠。

江城子

陈年往事枕边拾。不忍弃,犹相忆。夜雨敲窗,欲把旧痕洗。寒风犹人拂花落。不能眠,重提笔。

只字征语向谁寄?雨已霁,叹未息。君在何处,今夕梦何伊?风声解意伴影唳。重入睡,近晓曦。”

(十一)

“10月8日晴

lamgreaterthanstars,

forlknowthattheyareupthere,

andtheydonotknowthati’amdownhereuff0e

吃晚饭时偶遇胡。昨天买的那本英文字帖忘在他那儿了。本希望他会给我送来。

‘马拿去了,他待会儿会给你送去。’他说。

……

以下为上首英文诗的译文:

‘我比星星还伟大,

因为我知道它们在天上。

它们却不知道我在地上。’

我隐藏得很好,什么也没说出。”

(十二)

“11月22日晴冷

我总是恍惚地浮游在回忆与现实相界的水面上。往事如晕黄的潮湿,令我头脑隐隐风湿痛。

总是固执地啃住瘦得无肉的记忆。心里其实知道,往事已淡去,变成我脸上毫不起眼的小雀斑,毫无地位。但我总固执地自溺在某个陈旧的角落,不为哪个人或哪件事,单单只为了自虐的快乐。

我的认识的人们都不曾把咀嚼往日的伤郁引为今日私密的享受。于是我貌似正常却活着谈着公众的话题,读着畅销的新书,挂着时髦的微笑……没有人发觉我的怪癖,甚至是我自己……

但我们不自觉地找寻。从颓废冰凉的《都是夜归人》到封闭自伤的张爱玲,我一直偏嗜着这类消极自虐的东西。

一本书可以开启一扇心门。爱陈染已经很久了,直到今天才找到她的作品集。我找到渴望已久的幽闭、自厌的感觉,一串串支离破碎却又灵动跳脱的语言总算挣脱我的思维,欣喜地蹦出。我在茺寂的旷里游晃,身心无限展。

小时候,我原本就善于在幻影中遐思、迷失,只是成长狡猾地把‘理智’蒙在迷乱的视网膜上。

我原本就喜欢神经质地自虐。爱上某人或某物,都只缘于他(它)带来的虚无与煎痛。

又喜又哀地买到陈染的作品,既自怜又自虐地写下上面的文字。”

(十三)

我不爱剑英也不爱胡。这是真的。剑英早已离去,只剩这虚无;明知得不到胡,于是在希望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中尝到煎痛。

本想啃着失于剑英的干瘦的记忆到永远的,本想静静地等候着胡到四年后的大学毕业的,可是,四个月还不到。

我遇到了王。高大英俊,幽默思辨,我古板而又精确地给他计时打分。

阳光下的我再理智不过。于是,我把那支聒噪的笔和那本多嘴的日记扔进废纸篓,一封分手信笔直地寄到南京,把王炫耀性地介绍给胡、肖、马等人认识。我做事像钟表似地干脆利落。

把这事讲给学兄听。他讶异地看了我好久,闷闷地说:‘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了解的。’尔后受骗上当似地指出:‘你外表看起来那么清丽单纯,想不到……’

是啊,每个男人都希望女人像杯泡沫红茶,在聊天与发呆中总牢牢铭记着他们;可女人偏偏至少在占一天活动的5/4的白天里,是只冷漠会算计的钟表,理智得可怕。

我到底是只理性的钟表呢,还是杯感性的泡沫红茶呢?我不知道。

我单知道我用理性的尺度挑选一位各方面都优秀的男友;在他傻傻的冒出一句‘爱情是罗曼蒂克的’的当儿,摆出被感动了的表情温柔娴静地点点头。

那位学兄突然问我:‘你写日记么?’并摆好了准备长谈的架式。我警觉地摇头,把所说的话全部推翻:‘从没有。其实那个故事是我从别人的日记里偷看来的。’他又一次上当受骗似地说道:‘想不到……’

为何想不到?泡沫红茶的泡沫本来就似幻似真。我微笑着,把手里新心买来的这支聒噪的笔和新写满的多嘴的稿纸扔进废纸篓。

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了解的。所以,聪明的女人最好笨到一个字都不会说。

爱在别处

到草原去。亚子三个星期前就说。叶刚笑笑。叶刚点燃那支已去了半截的烟,抽着,沉入到某种沉思之中。火红的烟头灼到他的指甲,他没感觉到痛。入夜时分,亚子说她不能来了。你自个儿去草原吧。她口吻里有某些强装出来的冰冷与淡漠。

叶刚埋下头去继续创作。到草原去。这是一种心灵的预约,仿佛起于很遥远的召唤,是关于地平线那一边的……那一边的什么?叶刚到现在也捉摸不住。恍惚之中,方格的稿纸遁没,渐渐成了草原,有点枯草,新色萌整,甚至粘了点泥土。电话铃就在这时又响了。叶刚说亚子在吗?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那边的女孩笑了。连我都听不出来了吗?亚子?亚于是谁呀?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可叶刚就是想不起。收到我的卡片了吗?泥土,嫩芽,还有草原上的雪。叶刚终于想起上月底收到的那份别致的祝福,它也不过是前两天的事,但在叶刚想来,竟是过去好几年的事了。只是这女孩是谁呢?他努力去回忆,竟记不起接触过的这几个女孩,有谁的笑能这么有感染力。女孩说你什么时候来草原呢?我来接你?她问叶刚你没有忘记咱们的约定吧?女孩闲谈的语调里,竞有一种宁静的忧伤。叶刚喉头鼓吟了一下,没能说出什么话。:叶刚那时想到了亚子。亚子你现在在哪呢?女孩说就这样说定了,你就今晚上来,我等你。她说她会一直等下去,即使等不来什么,她仍然会等着把它忘了——当然,她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电话挂了之后,叶刚看着话筒,呆了半响。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想到了那句诗;

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缘份

命运早已被上帝安排

叶刚又走上那条熟悉的路。他不想骑车。北方的风很冷,他想借助它清理一下散乱的思绪。与亚子相比,在读研究生之后,叶刚走上这条路的日子要少得多。更多的时候,是亚子来看他。那一辆红色的轻骑木兰,带来一路的灰尘,也带来亚子一脸的疲惫。亚子一个人在那世俗的生活里走得太疲惫太累之后,总是渴望诗意,渴望一种宁静的沉落,而这份诗意,这份宁静,叶刚是给了她的。所以亚子冲动来时,总是疯一样地跨上木兰,疯一样地跑来,疯一样地投入叶刚的怀抱。那时叶刚就搂着亚子削瘦的双肩,轻轻地抚摸亚子的头发、脸庞……他并没有很清醒地想要安抚什么,平息什么,但他的确安抚了亚子的激动,平息了亚子生命中的某些惊悸与不安。正是在他的安抚之下,亚子慢慢安静下来,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沉睡中的亚子恬淡得可爱,做着清澈而辽远的梦时,偶尔会微笑,一如盛开的玫瑰,让叶刚忍不住想吻她。就像一起在夜风里走着时,叶刚忍不住想去牵着亚子的手。亚子的手温润而细腻,让叶刚的心浮起沉落,就随后来搂着亚子整夜整夜地坐着时,一颗心在天边走了很远,很远。那一种时时激起的世俗的冲动,最后也被还原成宁静的渴望。至少叶刚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