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姑娘。”汪直缓缓的叹了一声,开了口,“你可知你爹萧蓝旗在这后宫之中乃是一个忌讳,萧姑娘该谨慎而言才是。”
萧漪澜嗤笑出声,随意的在院落的一方竹椅上坐了下来,不准备再走了。进入宫中,她早已做好的身死的打算,还怕些什么呢。
“汪直,天地昭彰何须隐瞒。你如何知道我来自成化二十二年?你让我阻止江进宫到底是为了些什么?紫禁城内死灵积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刚刚四目相视间,他以禅宗心法向她传言,因为她前世乃是神官之女故而可以听得,江虽是转世大神但神佛互不相连反而无所知觉,“你到底是人还是佛?”
“佛么?”他慢吞吞的重复道,嘴角勾出一抹极其玩味的笑来。笑容飘忽与他平日里的温柔天差地远,飘忽里甚至带了些讥诮,“佛又有什么好?”
“说!”
汪直眉目弯弯挑出一轮弯月,在她对面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忽然向她淘气的眨眨眼睛,极度惋惜。“经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罢了,罢了,等这番事了我们再行叙旧也是不迟。你可知他若进宫收集死灵会有何结果?”
她一愣。
“天命早已在三百年前被你们更改,百年光景早已自成命格一体,即使你们现在将死灵归位也是于事无补。况且引领死灵入冥界,而冥界之所并不是人类肉身可以进入的所在。换言之,如果你们想进去,就必须死。”云淡风轻的解释完毕。“而我不想你们死。”
“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汪直温柔的笑了笑,“因为你一定会相信我。”他站了起来,优雅的拂去身上沾着的落叶。明明是简单无比的动作,却被他做的无比美好。“至于你的双亲,我只能叹一句情字害人。走吧,贤妃娘娘久等多时了。”
萧漪澜望着前方的身影疑惑低吟,“你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好人与坏人有何区别吗?一切贵乎在心,只要心中坦然自若顺心而为即可。”带笑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天水尚能混合一体,好与坏,善与恶,又岂能泾渭分明。”
她呆了一呆,一时间仿佛又所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个明白。
穿过院落便是晋阳宫,也是贤妃柏氏目前所居的场所。贤妃年方二十九,可是已在这冷宫待了六载,六载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是不短,清冷劳苦早已将昔日绝美贵妃折磨的黄花憔悴容颜苍衰了。后宫果然苦痛,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还前赴后继?想不明白。
“奴婢参见贤妃娘娘。”双手交叠放在腰侧,膝盖微合,她对着首座的青衣女子行礼道。
“啊,好,起身,起身。”过分仓皇的声音惹来萧漪澜诧异的一瞥,恰巧捕捉到贤妃眼中一闪而逝的恐惧闪烁之色。她到底在怕些什么?
只见贤妃嘴角微动,身子往后缩了缩,眼神逡巡到汪直的所在才面露安心之态。甚至脸上起了一阵淡淡的红晕,而汪直眼中亦是温柔呵护。
难不成这两人……萧漪澜心中惊呼,唇角却扬起淡淡的笑意。
“娘娘,这位即是萧姑娘。”汪直躬身,唤来身旁贤妃身旁伺候的宫人,“此刻祐樘晚膳已过,将他领过来后你们就在院外守候不得擅自入内。”
“是。”
等得宫人都鱼贯出了去,贤妃才怯怯的走了下来,却不敢靠的她太过近,“你……”话未说完又怯怯的转头看汪直,得到汪直鼓励的一笑后才吞了吞口水面对她,“你真的不是凤娘么?”
“奴婢萧漪澜。”
贤妃欢欣一笑,笑容恍若稚子亲昵的迎了上去,“你真的可以帮我么?真的谢谢你,凤娘也说会帮我的,可是她不见了。”眼神开始转而空洞茫然,她紧握住萧漪澜的手,仿佛捉住一块海上浮木般。用力之大,她的指甲都深深的陷入萧漪澜的皮肤之中,“你不会也不见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萧漪澜呆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蓦然间,手臂上的重压顿消。汪直走了过来温柔搀扶过贤妃的身子,好生低哄道,“是的,她不会不见的,贤妃娘娘,时辰不早该是回去休息了。”
萧漪澜看着汪直将情绪不稳的贤妃带至装饰考究完全不像是冷宫的侧殿,轻轻的替她阖上床帘,并在紫金荷叶雕金香炉中安放了一点安魂香。淡雅的香气四溢,床上躁动的贤妃很快的安稳入睡。汪直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在意的笑了笑。
阖上侧殿门,他倒了杯上好的花茶与她,熟门熟路的就像是自家一般。
“贤妃本就脆弱易感,自从凤娘死后她就失却了依靠更加落寞了。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她这副模样也不适合做一个母亲。”
半晌,她问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她辗转得知你父亲已死,而你也不知所终,心力交瘁下染上了瘟疫却拒绝太医的救治。她去世的时候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闭上眼,任着泪水从眼角滑落,心中尽是酸涩释然。至少,娘亲死的时候是带着笑的,她和爹总算团聚。
爹,娘,你们在看着我么?
“汪总管。”门外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已经睡下了,需要我们叫醒他么?”
他想了想,“不必了。”转头看向萧漪澜,“萧姑娘,不妨今日暂且休息一宿,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来人,带萧姑娘去玄月阁休息,好生伺候着。”
“是。”
临出门时,萧漪澜回头看了眼。
汪直正在堂中闭目休憩,面容清秀无比温柔,明明佛相却周身散发着冰冷毋近的气息。
迷一样的男人!
而她却无丝毫探究的欲望!
天上圆月一轮高挂,月影重重,黑色的阴影在明亮的月华的闪动,最终却是幻化做一个熟悉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