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刹那间一片黑暗,她本能地闭上眼睛,逃避眼前的一切。她觉得全身轻飘飘地如在云端,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膝盖不听使唤地发软,如果不是风若尘扶着她,她就要瘫倒在地了。这是一种她从来未经受过的感觉,与梁至信的吻截然不同,专注而不狂猛,深情却不霸道,辗转缠绵。她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全身血液都像一下子冲上头顶,冷与热交替在她体内流窜…
天哪,谁来救救她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结束了这个震颤人心的长吻,两人都在急促地喘息着。沈帼眉无力地倚在他肩头,星眸半睁,酡颜若醉,头脑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心不受控制地狂跳。鼻端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竟有颠狂迷醉和依恋之感。她温驯地任风若尘拥入怀中,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天知道她多渴望有个人能让她如此倚靠,不必管世间风雨……
若是梦,但愿这梦永不要醒。
风若尘拥着沈帼眉柔弱单薄的身子,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青丝,语音不稳地在她耳边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这么吻你抱你了……也许我还得感激梁至信……”
这句话粉碎了沈帼眉所有自欺欺人的梦幻,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下,心中的柔情瞬息凝结。她在做什么?!她怎能让这个敌人吻她,怎能不加反抗地偎于他的怀中!这个男人简直可恶,不但想探知沈家的秘密,甚至还想俘获她的心,而他差点就成功了!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迅速充盈了沈帼眉的身体,她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条件反射地举手狠狠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卑鄙!”她口齿不稳地怒吼一声,便转身狂奔而去。
风若尘被她突如其来的掌掴击得愣住了,他怔怔望着沈帼眉远去的背影,心中像倒翻了五味瓶,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时间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夜已深,风若尘却还没有入睡。独守孤灯,傍晚那一幕仍在他脑中走马灯般盘旋。
他吻了她,而她回给他一记耳光,这便是答案。他怎么能妄想她会爱上他,看来梁至信是瞎了眼才会想到要把沈帼眉让给他,现在她想必已恨他入骨了。
其实他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决非存心要冒渎她,可惜她绝不会相信他的解释的。以沈帼眉的固执,若是她所认定的事,任凭旁人说干了嘴巴,她也不会为之所动。虽然他与她相识不久,却已十分清楚她的个性,她若肯听人解释,也就不是沈帼眉了。她的信念中绝没有“宽大”这一条。
这样倔强高傲的性情,的确是不容易让人喜欢。他可以了解沈德宏当年为什么坚持娶连湘湘,面对一个比男人还要强的妻子,是对丈夫自尊心的严重考验。任何男人都会希望妻子温驯柔弱,全心依赖自己,而连湘湘正是这样的“好”妻子,沈德宏会娶她,恐怕大半是基于这种心理,倒不见得是为年少轻狂的偶然留情。
他自己呢?又是为什么爱上沈帼眉那种清傲的女子?
也许是因为对寅夜相见时她临危不惧的欣赏,也许是因为对竹林交锋时她机智聪慧的敬佩,也许是因为对她悲惨童年的怜惜,也许……
他也不知道这种混杂着各种心情的感情是不是爱,也许只因为她是沈帼眉,再不用其他理由。正当他情思如潮时,廊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得出来人十分慌张。他警觉地戒备,来人急奔到他门口,举手急促地拍门,“风先生,风先生!”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满脸焦急的琥珀,一看见风若尘,便抓住他的袖子问道:“我家小姐呢?”风若尘吃了一惊,“她还没有回去吗?我送她到绿竹林,她应该早就回去了才对呀。”
琥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和珍珠姐等到二更,都不见小姐回来,珍珠姐要我来找你,她到老爷、少爷那儿和梅花庵去找,也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正说着,珍珠已经来了,她额上微微见汗,脸色也苍白,却还很镇定,“小姐不在府里,门房的守卫说看见小姐刚回来又独自出去了。”她直直地盯着风若尘,“先生请恕小婢无礼,不知今天回来后小姐与先生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呢?”
风若尘一凛,这名小丫鬟绝不简单,想不到连沈帼眉的贴身侍女都如此厉害,可是他现在没有功夫多作解释,夜已三更,一个柔弱女子单独在外,万一遇到歹人岂不危险,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她回来。他深吸一口气,避开珍珠的责问,沉声道:“我出去找她,你们放心,我肯定会把沈小姐平安带回来的。”
街道上空无一人,深秋的夜风冷露把行人全扫荡回温暖的家中,除了更夫的梆锣,一切都静默若死。
沿着四城团团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沈帼眉的影子。风若尘额上的汗涔涔而下,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心底的恐惧,她——会不会出事了?
整条街的店铺全关了门,只有长街那端的一家小酒铺还隐隐有灯光透出。风若尘心念一动,几步掠至,推开虚掩的店门。只见屋里空荡荡地,只有最角落的一桌坐着一个窈窕的背影,酒铺主人倚着柜台假寐,酒保无聊地收拾桌子,一面频频打哈欠。
他径直走到那倩影旁,按住她持杯欲饮的手,“沈小姐,回去吧,珍珠琥珀担心得很。”
酒保过来嘟囔絮叨:“这位姑娘来了大半夜,硬是不肯走,眼看小店都打烊了还关不了门,她又喝了这么多酒,账还不知谁付……”
风若尘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成功地塞住了酒保的嘴。
沈帼眉慢慢仰起头,眼神凄迷茫然,“又是你,为什么你总要在我最狼狈最沮丧的时候出现?让我想掩饰都不可以……”
他暗暗叹息一声,伸手拉她起来,“回去吧,别再喝酒了。”
她突然爆发似的甩开他的手,“滚开,少管我的闲事!拿酒来……”她又抓向桌上的锡酒壶。风若尘不再费神劝说,醉酒的人有什么理智可言?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沈帼眉,大步走出店外,也不管酒保以什么异样眼光看他。
“放开我!”沈帼眉在他怀里死命挣扎,瞧不出荏弱的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风若尘一手横抱着她,一手抓住她乱挥的双手,迅速地向沈府方向逸去,幸亏夜深无人,否则可就糗大了。
“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沈帼眉醉后什么都不知顾忌,只是一味要挣脱风若尘的控制,“救命……唔……唔……”
为了不引来麻烦,他迅速俯首吻住了她的唇。她的唇温暖柔软,舌尖残存着竹叶青的芬芳,给人以慵倦的醉意,挑起他所有的热情,不断深入地索求……
良久,他意犹未尽地离开她的樱唇,却倏然发现沈帼眉睁得大大的明眸亮如天上的星光,清如明澈的湖水,哪有一丝醉意。
“你无赖……轻薄我。”她的反应不像第一次那么激烈,只是无辜地指责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带着柔媚。
令他一时大窘,“我……”
“嘘,别吵,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就好……”她将臻首埋向他怀中,纤手紧抓住他的衣襟,闭起眼睛,像一只纯洁的小羊一般沉入梦乡。
风若尘松了口气,看来竹叶青的酒劲已经开始发作了。他抱起沈帼眉娇小柔软的身子,展开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过沈府的警卫,回到白衣阁。
珍珠琥珀正等得心急如焚,见他抱着沈帼眉回来,喜不自禁。琥珀心急问道:“小姐怎么了?”
风若尘低声道:“她喝了很多酒,已经醉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没事的。”珍珠已经收拾好床铺,风若尘把沈帼眉放在榻上,却发现她的手还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不肯松。
他想掰开她的手,刚一动,沈帼眉似被惊醒了,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别走……陪我……”
他窘迫地看了一眼愕然的珍珠琥珀,心头不由发急。珍珠乖巧地拉了琥珀,向风若尘一福道:“有劳先生照顾小姐,婢子们就在隔壁,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婢子告退。”
琥珀还要说什么,却被珍珠一把拉走了。
在床边坐下,风若尘细心地为沈帼眉盖好棉被,端详她因酒意而晕红的脸颊,不由低声而叹,“沈帼眉呀沈帼眉,我该拿你怎么办?”
头疼欲裂。
沈帼眉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疼,好像有几十把大锤同时在脑子里狂敲,太阳穴阵阵抽痛,一时间什么也不能思考。她呻吟着举手覆额,撑开沉重的眼盖,景物都在眼前乱晃,同时有个人向她俯下身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凑到她唇边。她带着说不出的饥渴喝下它,昨夜的片断又闪回脑中。
纵酒的后果。她自嘲地想,如果再多醉几次,她的酒量大概就会突飞猛进了。
端茶的是珍珠,由于整夜未睡,脸色有些疲倦,“小姐,以后就算要出门也该先跟我们说一声,否则叫我们多担心,再说也不该喝成这样……”
沈帼眉烦乱地一挥手,“好了好了,别对我说教,我现在头好疼。”她捧着脑袋坐起来,禁不住又开始呻吟。
门帘一挑,琥珀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她将铜盆向架上一放,拧了一条热手巾,递给珍珠,却对沈帼眉眼角都不扫一下。珍珠抖开手巾为沈帼眉净面,热气扑面而来,令沈帼眉神智为之一爽。
琥珀将水端走,旋即捧了一个红漆托盘上来,盛着热腾腾的碧梗粥和几样开胃的小菜,她将东西一样一样重重放在床头矮几上,好像带着很大的气,这回沈帼眉注意到她的反常举动,随口问道:“你怎么了?今天和谁呕气吗?”
“小姐,梁少爷早上回京了,你知不知道!”琥珀倏然抬头,眼中竟蓄着泪,语气激烈地道:“梁少爷对小姐痴心一片,你不喜欢他就算了,干吗还叫那个姓风的把他打得惨兮兮,梁少爷今天走时连马都不能骑,只好坐马车走……小姐,你的心也太狠了!”
“梁至信”三个字刚传入耳,昨晚那难堪的回忆猛然涌上心头,“这点惩罚还算便宜了他!从今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那个登徒子,听见没有?!”
琥珀胸口起伏,忍不住道:“梁少爷有什么不好?真不懂小姐怎么会去喜欢姓风的那种丑八怪,他根本配不上……”
“住口!你敢再说一句!”沈帼眉重重一拍矮几,茶杯“砰”地被震倒,滚落地上,琥珀吓得一愕,随即哭着冲了出去。
沈帼眉烦恼地叹了口气,她从来不轻易发怒,想不到今天却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头乱糟糟的,此时的她已不再像不可融化的冰山,反倒似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梁至信,她恨恨地想,都是这个无赖害得她如此生气!
珍珠轻快利落地收拾好打翻的茶杯,柔声道:“琥珀是孩子脾气,小姐不要放在心上。粥要凉了,小姐先喝一点吧。”
沈帼眉扶住头,低声道:“我吃不下……珍珠,我心好乱。”她一向不在旁人面前吐露自己的想法,然而此刻,她已无心也无力掩饰。
“多少要吃一点,宿醉之后又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昨天风先生带您回来,又几乎照看了您一晚,您又哭又吐,闹得不知多么凶。”
“他照顾我整夜?”沈帼眉倏地抬起头,惊疑、不信、羞窘全闪现在眸中,昨夜的吻仍记忆鲜明,红潮不可遏抑地爬满她的双颊。该死,她怎么可以放纵自己到这个地步,她急急地问,“我没说什么失仪的话吧?”
“风先生一会儿会来看您,您可以亲自问他。”珍珠若无其事地道。
“不,我不要见他!……不,我是说……我现在不能见他!”沈帼眉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叫出来,经过了昨晚,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风若尘,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她的一切部署全打乱了,她必须有时间整理好思绪与心情。
“为什么不能见我?”门开了,风若尘的身影站在门边,很明显,他听到了方才沈帼眉的那句话。“你……”沈帼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该叫他出去,她该痛斥他的趁人之危,她该……可是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珍珠识趣地溜了出去,留下两人单独相处。
风若尘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抓住她的肩头,直直地盯住她的双眸,“为什么不能见我?”他的语声低沉,他的眸光热烈,直似要穿透她的心底,令她无从逃遁。
这样太亲密了,她不可以任由他这么做!沈帼眉略挣了挣,那双手却坚如磐石,“回答我,否则……我就吻你。”
这分明是无赖,但他说得出做得到!沈帼眉可怜兮兮地别开脸,“我不知道……你造成了我的困扰。”
“是吗?”风若尘很高兴听见她这样说,从一开始他便一直处于下风,现在终于被他扳回来了。既然说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沈帼眉倏地回过脸,指责地瞪着他,“你扰乱了我的生活,破坏了琥珀对我的感情,你还敢强吻我,你真……可恶!”
“你……为我心动了。”他笑意盈盈,毫不顾忌地宣称。
“胡说!”沈帼眉激烈地反驳,却不知道反驳得毫无力量,简直像一句叹息。
风若尘挑起眉,“何必再欺骗自己,为我心动有这么可怕吗?”他掠夺的本性不再掩饰,霸气表露无遗,毫不放松地步步紧逼,他爱看她卸下冰山面具后在他的进攻下惊慌失措节节败退的娇羞,这令他有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满足。
“你这个人真是,非要人家亲口承认你才高兴吗?”羞窘之下,沈帼眉不再伪装,娇嗔地白他一眼。
“那么你是承认了?”风若尘笑得很可恶,脸近得迫在她眼前,气息可闻,让她无处可躲。
沈帼眉半垂下头,“我不知道。”她的眼神幽深,“但你让我心乱……你知道,我不可能给你什么承诺,家业、亲人是我放不下的担子,为我倾心,值得吗?”
风若尘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我已不再为这个问题烦恼了,不管将来如何,把握住现在最重要,唉,我多希望你不是沈家的掌门人,没有这么多无奈的负累……”他感到沈帼眉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放软身子,全心依偎着他,仿佛要躲避使她怯弱不胜的寒苦。
他闭上眼睛,暗暗在心中狂喊,“凶手不要是你,千万不要是你!老天助我吧!”
片刻温柔之后,沈帼眉推开他,坐直了身子。脸上虽然还有未褪尽的红晕,但眼眸中已清澈一片,她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现在心很乱,什么也不能理智思考,请让我冷静一下。”
叹息一声,风若尘凝视她庄重的脸:“不要理智好吗?只有在你心乱时,才会听任感情牵引,一旦理智恢复,你就不肯放松自己听从心意主张了。”他苦笑一声,“我真怕你的理智。”
沈帼眉忍不住一笑:“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随即板起脸,“十天后我会给你答复,这十天里你不许来找我,路上碰见也不许来跟我说话。”
风若尘睁大眼睛,“十天!要这么长时间?”
沈帼眉冷道:“那我现在就答复。”风若尘慌忙道:“不,我还是等十天吧。”
他无奈地道:“你真是个爱折磨人的小妖精!”他突然托起沈帼眉的下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住了她的唇,尽情攫取她樱唇的芬芳甘美。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满意地看着她两颊再度涨满红晕。
沈帼眉捧住发烫的脸娇嗔,“你这登徒子!”
风若尘心情大好,笑道:“我要有十天见不到你呢,这就算是预付我相思债的利息吧。”说着便在沈帼眉的娇叱声中洒然去了。
目送风若尘的背影消失,沈帼眉脸上再无一丝笑意,眸中有复杂的神色,似忧虑、似疑惧、似叹息、似无奈。对于风若尘,她是绝对的不信任,却又不由自主受他吸引并且不容否认地为他动了心,把谨守二十年的感情投注在一个随时可能是敌人的男人身上,无异于玩火,她可输得起这场战争?然而她已泥足深陷,抽身太晚,即使证明他没有企图,现实也不容她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身为沈家掌门,在未有接班人的情况下,是绝不能出嫁的。
长长地叹息一声,她的心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