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母亲的孩子最是可怜,于是贤妃娘娘收养了麒凰。贤妃在梅妃生前极尽荣宠时没有对她仇视迫害,骤然失宠后亦不曾落井下石,是后宫里极难得的少数良知未泯之人。若是让麒凰被其她对梅妃恨之入骨的妃嫔收养,绝对不会善待于他的,恐怕还会想方设法地折磨他。一股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梅妃已故,逝者已矣,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麒凰漂亮可爱,自己又膝下无子,贤妃索性就求了皇上把麒凰过继给自己做儿子。
时光荏苒,一晃数年过去,麒凰在贤妃的呵护和疼爱下平安长大。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无波无澜地过下去,可波涛暗涌的后宫就算能得一时平静,这种虚假的平静又怎可能持续太久?争宠是后宫永远不变的主题,而前朝与后宫相系相连密不可分,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年事已高,储君之位悬之已久,立太子成了朝堂之上每天必不可少的议事。只要是阿哥,无论受不受宠,不管年龄大小,都一一摆到堂前商议一番,评判是否有资格有能力继承大统。
此讯传开,后宫顿时炸开了锅。膝下有子的妃嫔沾沾自喜,暗地筹谋着自己的儿子能被立为太子;无子的妃嫔着急不已,一方面想尽办法争宠意欲尽速怀上龙裔,一方面暗暗观察哪个皇子最有前途最受皇上宠信。
在一次庆中秋的合欢宴上,贤妃不胜酒力,出了殿想去吹吹风醒醒酒。走到御花园前的莲池旁时,不慎失足落水,等到被人发现救起后,贤妃早已没了气息,香消玉殒。连同贤妃一起落水的,还有从小照顾他一直到现在的老嬷嬷。麒凰伤心欲绝,贤妃虽不是他生母,却亲如生母,养育之恩大于天。这几年来贤妃对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还有嬷嬷,他早已将她们视为自己最亲的人。可是他的两位母亲,最亲的人,都先后离他而去,是上天注定他要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还是他本来就是不祥之人?他茫然,惶惑不安,那一年,麒凰十五岁。
自从贤妃去世后,众人都发现麒凰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爱笑了,见到谁都是笑脸盈盈的,温柔而无害。从他身上,皇上仿佛看见了当年梅妃的影子,开朗阳光,柔情善良。再加上麒凰本身就好学上进,勤奋用功,天资聪颖的他很快就学会了其他阿哥花多少时间都学不会的东西,比如扮猪吃老虎,再比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其他阿哥身上的陋习他却是一样都不曾沾染,比如性好于色流连风月,再比如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理所当然的,麒凰被朝臣一致拥立为太子,皇上也欣然同意。从此,整个天下,尽在他手中。他不是不祥之身,贤妃那起事件,从来都是人祸,不是天灾。杀母夺子,那个人无非是想将自己变成她的儿子,无论日后他做不做得了太子,她都稳赚不赔。好如意的算盘!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欺负辱骂的麒凰了,现在的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多久,后宫便传出储秀宫的兰嫔某天夜里突发癫狂之症,整夜整夜地尖叫嘶吼甚是吓人,后医治无果被打入冷宫。歆贵人的父亲贪污赈灾银两,中饱私囊,抄家后斩立决。歆贵人也被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母妃,贤妃娘娘,嬷嬷,你们看到了吗?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吧……
摘星楼里,一方石桌上,摆放着几道小菜和一壶酒。月色寂寥,星光黯淡,四面通透的八角亭挡不住凉风袭来的丝丝寒意。麒凰感觉不到,酒气让他的身子逐渐发热,他举起酒杯,仰望天幕,然后虔诚地将酒洒倒在地上。魅人的凤眸疼痛而孤独,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伤和无边的寂寞。
繁华褪尽,他只觉一身寂寥。一身,无人可慰的寂寥!
奕柝赶来时,映入视线看到的就是此刻完全不同于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麒凰。他呆了呆,脚步变得迟疑。自从那次聚丰楼相见后,他和麒凰后来也见过几次,纯粹是喝酒聊天,亦敌亦友,非敌非友的关系让这同样骄傲的两人倒也惺惺相惜,滋生出些许情谊来。
“既然来了就进来,不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偷看。”凤眸瞥向他的方向,麒凰语气淡然。
奕柝一派潇洒地走上前去,丝毫不见尴尬。做做样子地行了个礼,戏谑地道:“太子殿下长得这般美貌,还怕别人看吗?”
麒凰睨了他一眼,“承认你比我逊色了吗?”
呃,奕柝一怔,不承认吧等于在说自己比他还美貌,岂不是自抽嘴巴?承认吧等于是认输了,脸上无光,以后在他面前只有低头认栽的份。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进退两难啊,想想就觉得窝囊。他现在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没事学周炫玩什么指桑骂槐啊?
“哈,哈……”奕柝讪笑着打哈哈,“你不是要找我喝酒吗?说吧,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
“没说实话,放心,我又不会笑你。”
“那日我带兵要去搜查山洞,是你提前去跟巫先行告密的吗?”
奕柝挑了挑眉:“原来是找我兴师问罪啊,我若说没有,你会信吗?”
“你若没有见过巫先行,那他身上的金创药是从哪儿来的?那可是西域贡品,寻常药铺根本不可能会有。”麒凰压根儿不信。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法场是我劫的,金创药也是我给的。但是从那天起,我真的就再也没见到他了,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麒凰轻叹,“我早该猜到是你,只有你会这么胆大妄为,做事不计后果。还有谁?”
“没有了,就我一个。”
“当我傻子吗?要不要我找当日的目击者来问问?”
周炫,对不住了啊,不是我不够义气,实在是瞒不了啊。“周炫,我家五妹的未婚夫。”他老实交代。
“不是应该还有个女子吗?”
啊?奕柝真的愣住了,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麒凰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我已经会过她了。”
什么?愣得更加彻底,这么说先行和白绡行踪暴露了?还遭遇了麒凰太子,那……“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认为呢?”
奕柝情急地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对沁妍公主的事耿耿于怀,可那真的不能怪在先行头上。公主本身也有错,他们生生被破坏被拆散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不能仁慈一回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麒凰眸光复杂,喃喃低语:“事实上我已经这么做了。”却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仁慈,他能有吗?
奕柝听见了,麒凰脸上的表情他看不透,一直以为他是个可以笑着看别人哭的冷漠之人,脸上带笑,却没有一丝笑的暖意。他的心必然也是冰冷至极的,却没想到他也是有人性的。
“我替他们谢谢你!”他真心地说道。
“要谢我不如陪我好好大喝一场。”
“好,今日我奕柝就舍命陪君子了。”
雷声轰鸣,密密实实的乌云如大军压境般滚滚而来瓢泼大雨瞬间兜头而下。浑身湿透的白绡扶着巫先行,狼狈地在大雨中前行着。雨水迷蒙了视线看不清方向,他们没有停,脚步毫不迟疑。趁他们还有力气,能逃多远是多远。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天空格外纯净,深吸一口气,啊——果然神清气爽。唯一的不便之处便是地上太过泥泞,一踩下去就是一个坑,还湿滑的很。
吴老爹背着箩筐,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田里的芋头早就熟了,再不赶紧挖出来雨水一泡都要烂了。
咦,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呢,不,是两个人昏倒在泥地里。难不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吴老爹不禁加快了步伐上前一探究竟,呵,还真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只是脸趴在地上看不清长什么样。
他放下箩筐,轻轻翻过压在男子身上的女子身躯,清雅绝美的容颜让吴老爹心中暗暗惊叹,再一看男子的脸,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这里,不过既然让他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他看看了周围,这里是偏僻的乡下,一眼望去皆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农田。村里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人,心底善良淳朴,只是一晚之间突然多出两个陌生人来,不免还是会感到疑惑和意外。吴老爹暗忖,得想个万无一失的理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