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儿一直在哭闹,这是近一年来,头一回哭的那么大声,潘挚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她紧紧抱住小梨儿,泪水禁不住的落下。
潘挚守在床前,连汤药都是亲自喂,一夜无眠,晨早时,小梨儿终于退烧了。
潘挚欢喜极了,推醒一边熟睡的一环,一环跌跌撞撞跑去取温着的汤药和糊糊。
身后有脚步声,潘挚以为是一环回来了,回头正想接过小碗,卿姑已经坐到床边,抱起小梨儿,怜爱的抚摸她的脸颊,良久才道:“我本想就在江宁府寻个好人家,如今看来不行了,过些日子,我会让六儿到临县找找看,远一些也好。”
这是迟早的事,潘挚心中不舍,终归会有那一日。
“务必不嫌弃她是女儿身才好。”
卿姑叹气,若不是女儿身,何须愁苦。
“娘。”不知何时,小梨儿醒了过来,伸出稚嫩的小手,握住卿姑的指头,奶声奶气,带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嗓音。
卿姑泪如泉水般涌出:“罢了,还是把这孩子留下来吧。”
这日后,大抵是亡羊补牢,卿姑每日都吩咐一环去畜生的人家取来新鲜的母乳,衣食也尽量小心。
而潘挚因旧疾复发终日昏昏沉沉,每日醒着的时间颇少,总觉得身子轻飘飘,还时常看见幻影。
潘挚不病还好,一病卿姑才知道病症如此严重,延医用药,除了观现下的病情发展,还须知晓从前用药及病例,江宁府的大夫皆束手无策。
潘挚害怕极了,她担心自己好不容易留下的一条命,就此撒手,从没有任何时候这般想念卢璇,若是卢璇在,他定能治愈自己。
兴许是多余执念,潘挚在众多幻影中,竟然真的瞧见了卢璇,还是从前邹小乙的打扮,拿着药箱,额上满是汗珠,咬着唇,和从前屡屡将自己从秦广王手上夺会一命时一样。
一个梦很是欢畅,潘挚梦中看到自己恢复健康,手中执了一支箭羽,扎入卢璇的胸中,胸中抑郁终于得以解脱,身子也变得没那么轻软,周身恢复了力气。
再睁眼时,映萱就坐在身侧,一脸焦急,手中绢帕浸满了汗水,就在潘挚脸上擦拭着:“终于醒了。”
“我,我……”
“别说话,这几日好好躺着,大夫吩咐了,过几日方可下床。你呀,都是照料小梨儿过于劳累了,可吓死我等了。”
映萱一阵后怕,从未见过有人生病,想潘挚一般,又是呓语又是乱舞,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
手腕一阵凉意,潘挚抬手一看,腕上多了一只暗色的圆镯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这犀牛角镯子是从前一位官人所赠,珍贵非常,能够调息养伤,治愈病痛,也不知打磨了多少时日才能做成一只,并且为了掩盖其材质,增加疗效,在药材中浸泡了数年,才有此独一无二。也是多亏了它,你才醒过来。”
“敢做这只犀牛角圆镯之人,果真胆识过人。”潘挚欲脱下镯子,因为这实在太贵重了。
农耕天下,耕牛最是贵重,染色制出香味,统统是为了掩盖而已。
“戴着吧,对你身子有益,且你用过了,我也不会再用了。”映萱又拿出一块翠绿方块状的余片,递给潘挚。
“玉养颜自是顶好的,每日用它磨脸上的伤疤,这法子需要年深日久才见效,总比抹药伤了肌肤要好上许多。”
潘挚谢了映萱,这一年来,潘挚每日都会涂抹去疤痕的药膏,见效不大,气味也不大好。
毕竟当年伤痕极深,如今也过去了一年有余,疤痕深固,潘挚也早就不抱有希望,趁此机会,弃了用药也好。
潘挚醒来后还须调养一阵子,一环每日都会带着小梨儿来陪潘挚,小梨儿已满周岁,一直是十分安静的孩子。
映萱一开始担心孩童吵闹扰着潘挚养病,后来瞧见几回,小梨儿出乎意料的安静,也就放心让她每日进出。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江宁府下了初雪,直到又一年初春悄然而至,潘挚才缓缓意识到,生活似乎回到了恬静。
小梨儿说话逐渐伶俐,白日得空,潘挚时常在屋内念书,小梨儿虽说才两岁,却是十分聪颖,潘挚每每念上一句,小梨儿总能轻易记住,无仪坊上下对她同样喜爱,就连一向厌恶映萱从而厌恶上潘挚的梅萼,也因着这个孩子的缘故也时常会带些小玩意前来逗弄。
梨树开花,潘挚欲做梨花羹,小梨儿也想一同去采摘,一大一小,潘挚踩着脚蹬,伸手去摘,小梨儿蹲在地上捡潘挚扔下的花儿。
头上的花朵太高,潘挚踮起脚,摇了摇树枝,雪白花瓣落在青丝上,梨花淡淡的香气环绕周身,阳光照耀着,仿佛落了场雪。
“娘,你好美呀。”
潘挚伸出手,张开手心,接住花瓣,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回到东京,沉浸在银白露雪中。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女儿今夜属何人?”
轻佻的语气又带着欢喜,潘挚回身一望,就见廊下一男子身穿绿沈长袍,披银色氅衣的男子手执折扇,朝潘挚这方看去。
这个时辰,绝不该是进客的时候,此人究竟的何人。
潘挚一时慌乱,醒觉脸上异样,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所幸今日觉得风大,潘挚一直带着面纱。
自诩风流的才子这两年也见多了,潘挚镇静下来,听他方才说所知道他定然是误会,也不多言,向他行过礼,一手抱着小梨儿,一手拎起花篮子。
男子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拦住潘挚去路:“小可博衍,杭州人士,不知小娘子芳名?”
潘挚四处张望,并无外人,小梨儿睁圆了眼睛,好奇的盯着来人,不知此人又是谁,潘挚低声对小梨儿说道:“闭上眼睛。”
小梨儿乖乖的闭上了双眼,趴到潘挚肩头,抱紧潘挚。
潘挚抬脚,狠狠一下,踩在男子脚下,这次是用了十成力气,男子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总能让他疼上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