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四年三月,襄王赵元侃婚讯传出,迎娶的正是与先襄王妃潘氏同年薨逝的郭守文之次女郭瑶君。
郭守文丧期已满三年,时年正是郭瑶君十七,正当婚配之年,虽是潘氏义女,然则其兄长在世,由兄长们代行父职,从郭门出嫁。
潘挚曾期盼过,这个跟在自己身后唤着秋夕阿姊的小小少女,能够避免自己的后尘,抛开名位身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无论如何,郭瑶君替代自己嫁给赵元侃,潘挚从不曾想过。
“瑶君,秋夕阿姊只盼你能学会独善其身,赵元侃并非是值得托付之人,也盼望着,昔日我所布下的局能够护佑你一生康泰。”潘挚朝着东京的方向,祈愿着。
潘挚旋即苦笑,政治联姻,从来没有儿女情长,何来托付之说。
“阿姊在说谁?”二丫一脸迷茫,望着潘挚,“阿姊,这说着话呢,怎么走神了?”
潘挚微微一笑:“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恭孝太子的侍妾啦,阿姊,你想听谁。”
“张氏。”
“哇,阿姊你怎么知道恭孝太子的姬妾是张氏?”二丫一脸的崇拜。
潘挚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尖:“妮子,方才你讲过,莫不是你以为我当真没在听,快继续说罢。”
二丫吐吐舌头,随即说道:“听说,恭孝太子册封仪被叫停,就是因为这个叫张氏的侍妾,这个张氏可恶的很,专横放肆,打骂仆役,尤其让官家恼怒的是这个张氏逾制,在东京城的西佛寺招魂埋葬父母,这等僭越礼制的事情让官家不容,那些个下属个个替恭孝太子辩解,声称恭孝太子并不知情。
阿姊你说,这样的事情,若身后没有人施压,那张氏岂敢张狂,据说就是因此,官家下令绞杀了张氏,毁了张氏父母的坟墓,连同已经死去的恭孝太子也一并罚了,可怜这《思亡子诗》写的甚好,却是打了官家的脸。”
潘挚心中陡然生气悲凉的意味,被权力欲望所蒙蔽,屡屡犯下大错,张氏不是李妤,不是潘挚,更不是拥有权势的赵元僖,她没有背景,没有强势的后台,除了赵元僖没有人能够护佑她,而偏偏一个赵元僖根本不足以保她将来之路顺遂。
李妤即便不受家中宠爱,也绝不是她一个侍妾能够招惹的,李妤怯懦一部分是因为性格使然,另一部分则是赵元僖,赵元僖对她根本毫无畏惧。
潘挚恨张氏,因为这个女子的狂妄无知,害了自己,害死了阳生。
潘挚曾经想要救张氏,可张氏却以为自己连同李妤要害她,心中邪恶,看所有人亦如此,潘挚悔,没有早早看清张氏的歹意,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许王妃也是深情,恭孝太子薨逝当日,她便随着一道去了,也不知道她心中是何作想,恭孝太子分明待他不好。”
潘挚自从知道李妤死讯后,心中早有一番权衡,赵元僖暴毙,与赵元侃不可能无关,潘挚对赵元僖并无好感,然则她心中害怕赵元侃会借自己利用李妤。
李妤,那个从来是暗中落泪,小心谨慎,面对自己从来是怯懦不敢言语的女子,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加在自己身上,若非后来的一系列变故,想必,她也不会如此。
然而潘挚不知道的是,当年她曾对李妤说,若是要死,必然要让所恨之人陪葬,这话本就是激励李妤,却不料李妤上了心。
二丫触及潘挚伤心之处,潘挚不欲再提,便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来这里还有何事?”
二丫自顾自斟了一碗水喝下:“自然是来看小梨儿的呀,小梨儿睡下了,我又不愿意来回跑,万一我走了小梨儿醒了呢,可不是折腾嘛。”
“你在这里,映娘呢?”
“大姊在屋中看书呢,左右无事,对了,我方才来时听妈妈说,现下是多事之秋,无仪坊生意惨淡,想让大姊编新舞曲,台上一舞,吸引那些一幕仰慕大姊的小郎哥儿,借机挽回生意,顺带收些钱财。”
“映娘会舞?”潘挚奇道。
这下轮到二丫奇怪:“阿姊你不知道?大姊人称余校书,自然是琴棋书画舞乐样样精通,否则如何担得起此名,咱们无仪坊可不比其他,大姊可是以技艺闻名江南的。”
映萱年愈三十,若光凭容貌,确实无法担此名声十余年。
潘挚这才知道,映萱原是会这许多,自己跟在映萱身边身边也许久了,除了一把琵琶,其余从未见识过。
二丫站起身,上下打量着潘挚:“其实阿姊穿白衣更好看,更像是个冷美人了呢,不过二丫喜欢阿姊穿红衣时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阿姊,你还要穿多久?”
潘挚自从大名府回来后,便换掉柜中所有红衣,幸而映萱早已为自己准备妥当,不至于无衣可穿。
潘挚看着浑身素白的衣裳,仍是微微一笑:“两年。”
“为何是两年?”
三年守孝,兄长丁忧,她唯有以此聊表孝心罢了。
潘挚起身,独自回到自己的院中,见映萱就在二楼,开着窗,静静看书,她似乎看的并不入神,潘挚回来了,她立时就发现了。
潘挚知道映萱有话要对自己说,便上了二楼,临窗而坐。
“二丫都予你说了?”映萱问道。
“我猜到了,是你让二丫告诉我的。”
“自从你一年前回来,我便猜到你想知道,二丫单纯,由她转告再好不过。你如今,准备如何?”
映萱久沐欢唱,知道上位者皆疑心重,界限终归还是要有的,即便潘挚如今身份乃是一个死去的逃妃。
潘挚垂首,皇长子赵元佐被废为庶人,皇二子赵元僖暴毙,皇三子赵元侃再娶郭家之女,距离大位不过是一步之遥。
在皇家之中,没有亲情,数年前,赵炅便是如此,废了赵元佐改立赵元僖,如今赵元僖一死,赵炅再次发挥帝皇的权利,忘却失子之痛,拥立赵元侃。
而自己……
“区区贱民,能够温饱,便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