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捂住耳朵,藏到寻云身前:“没有为什么,没有原因,我就是害怕,自古养母得善终的有几人,你得了潘氏的扶持,就等于潘氏也支持德崇,只有元僖,他什么都没有,他需要完完全全依附我,听从我的安排,仅此而已。”
寻云抱着李太后,哭诉:“官家,求您了,就原谅太后吧,太后近几年精神一直不大好,自从王德妃受宠,太后遭冷落,她就一直是这样,您不清楚,可潘娘子是清楚的呀。”
赵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问出第三个问题:“为什么最后选了大哥。”
李太后瑟缩在寻云怀里,已经听不见赵恒的问话,寻云道:“这个问题,奴婢可以回答。”
“好,你说。”
“陛下,”寻云十分郑重,“您当初又是为何要害大皇子呢?”
皇家无情亲,为了权势,所有人都可以牺牲,他所做的一切,都印证了这句话。
赵恒道:“大娘娘,您放心吧,我不会杀您,养育之恩不可忘,我会尊您为皇太后,将您的兄长封为镇安军节度使,远离朝堂,他是良将,不该在这喧嚣的宫廷埋没。”
寻云道:“陛下圣恩。”
“嘉庆殿且住着吧,不必挪了。”赵恒拂袖离去,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些年病痛折磨,他消瘦了许多,眼中再无昔日神采奕奕,少年郎一朝醒来,已是满面风霜。
“大哥。”赵恒道。
赵元佐躬身行了礼,如从前一般唤赵恒一声:“三哥。”
赵元佐左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兄弟俩一前一后在这偌大的宫廷中闲走。
“说来也怪,明明是从小就生活的地方,怎么就争了这许久呢?”赵恒道。
“人人都想做这座宫廷的主人,都不想受到管束,都想往上爬,都以为只要走上至尊之位,就可以放任自流,为所欲为,焉知,宫廷之外,才是自由自在的所在。”赵元佐的话语平静无波澜,却在赵恒心中荡了一下。
“大哥,今日你明明可以……你可会后悔今日让给了我。”
“三哥,为帝皇者须得仁善治天下不假,可也不能过于柔弱,非常手段必要时也要使出来,包括对我。”
从前年少,总是无所畏惧,心中有期盼也有想维护的人,行事狠厉,到了不惑之年,反倒变得畏手畏脚,因为想要的东西更多了,更加患得患失。
李太后亦是如此,长此以往,积劳成疾,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
“大哥,当日的事,我至今未曾对你说声抱歉。”
赵元佐轻摇头:“从前我总艳羡潘美一家,兄友弟恭,阖家和睦,如今亦然,我知道,你我嫌隙种下,是回不到从前了,却还忍不住想起从前,你我兄弟,毫无先挂的模样。”
赵恒双手扶到栏杆上,眺望墙下。
赵恒想起那个女子,曾经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对自己说:
待她薨逝,他便可以自由施展权术,不必再有约束,大宋万里山河,她无缘,无福,再看见。
赵恒举起右手,虚空的抓了一把,沉思良久,张手伸向墙外,一切尽在手中,他却抓不住。
“刘氏你打算怎么安置?”赵元佐问道。
“带入内廷。”
“嗯,今日是个好日子,你若得空,不如一同去潘氏的灵位上柱香。”
“不了,想她也不会愿意看见我。”
赵元佐微一沉吟,便要告退离去,赵恒再次叫住他:“大哥,见到瑶君,让她替我办了吧。”
赵元佐停止脚步,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行登基大典。”
“两个月后吧,父亲丧仪,做儿臣的是该好好尽下孝道,两个月后,八日这个日子不错。”赵恒心绪漂浮,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揉搓着。
“五月八日?这不是……”
“是三娘的忌辰……即便她恨我,即便她狠下心肠离开我,若没有她在世时为我的筹谋,我也没有这般顺利,她不愿与我共赏山河,那我也要让她看到。”
赵元佐走了,只余赵恒独自在高大的殿宇,受着孤戚寒风。
至道三年五月八日,赵恒即位为帝,尊先帝为神功圣德文武皇帝,庙号太宗。
奉母李氏为皇太后,太子妃郭氏册立为皇后,追封元妻潘氏皇后,谥号庄怀。
封赏幕僚及功臣,并大赦天下。
江南博忙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盼到袍子送走了,也安然送到大内宫中,皇帝也顺利登基了,一切平平安安,剩下的就是给皇帝制作日常用衣,这些就不必江南博亲自监督,按惯例,江宅做一些新鲜的样衣,连同江南布匹一同送到内廷,内廷自有绣娘。
且皇贡日常所需皆是送往织造所,过了非常时期,接下来的事便可以放心交给手下人去办。
事都办完了,也就该歇一歇了,可各地送来的书信络绎不绝,他抱着一堆做不完的事务,回到关苑,他一封封拆着,看着,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临窗坐着的潘挚看了他许久许久,起初他也没在意,因为潘挚时常也会这样,一脸痴情的看着自己。
可每回潘挚总要逗弄他,今日不同,没有声响,江南博抬眼望去,潘挚双目无神,瞳孔未动。
江南博放下手中的事,走到潘挚身边,潘挚的桌案便摆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的字迹清秀,写了一个小小的“怀”字。
“若娘?”江南博推了推潘挚。
“嗯?”潘挚醒过神,江南博手中已握着那张写着“怀”字的宣纸。
潘挚听到这个谥号的时候,想起了许多往事,“庄”连谥,怀字……是要告诉天下人,你赵恒依旧怀念早早薨逝的潘氏吗?
“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江南博关切问着。
“博衍,”潘挚收回心神,望向窗外,“你看,要变天了。”
江南博也望了出去,乌云渐渐笼罩,似乎真的快要下雨了。
“嗯。咱们赶紧回房把,一会雨要下了,路不好走,免得还沾了湿气。”
潘挚最后望了一眼纸上的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