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恩断未断
作者:落日有金      更新:2019-10-12 05:00      字数:2529

雍熙二年,赵元佐病势大好,身体上的毛病早已养好,那日皇帝照例来瞧大儿子,赵元佐见到父亲,急忙就跪下,俯倒请罪,并且诉说自己有多么的不孝,让爹爹担忧。

皇帝大喜,深觉天佑大宋,护佑长子储君,大赏有功太医,并决议大赦天下,恰逢重阳,在广政殿内摆宴庆祝。

潘挚常日伴在李皇后左右,入席也一同前往,待得坐定,不禁问坐在身侧的赵元休:“大哥怎的还没到?”

赵元休也不知,今日处理完公务,急急忙忙进殿,并没有进南宫探视,按理此次宴席还有为赵元佐庆贺的缘由,不会缺席的,然而帝后皆临,主人却不在。

因潘挚理所应当的认为,此次宴饮,只是假借重阳之名,实为庆贺大皇子康复,并没有问过李皇后赵元佐是否会到,而上位的帝后二人似乎并未提及此事。

直至筵席过半,席间已有数人问及此事,皇帝也着人去询问,赵元休似是忽然有了醒觉,发现身边无人能差遣,朝着潘挚耳旁低语几句,潘挚颔首,刚想唤铃兰去南宫打听,李皇后身边的寻云走了过来,在潘挚耳边耳语几句,一福身,回李皇后身边了。

赵元休问:“大娘娘有何吩咐?”

“朝廷欲北伐,韩国公在其首位,为西路军主将。”

当年的王御女一舞之后,得了圣心,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必定会在皇后处歇息,其余日子,基本歇在王氏处,李皇后如今得来消息不容易。

赵元休亦吃惊,自太祖皇帝北伐时忽然暴毙,当朝皇帝赵炅无一次北伐不是败战而归,六年前那次更是重创,这些年虽休养生息,好生调整了番,却不知赵炅是否胜算在握?

而他这一年来,多是沉寂南宫照料赵元佐,对消息更为滞后。

“韩国公征战数年,早有经验,毕竟是主将,只需调度,无须亲自下场,别想的太多。”赵元休着急宽慰。

“可父亲毕竟年老了,行军打仗,周居劳顿,可怎么受得了。”不得不担忧,潘挚原以为已经封国公便可安享晚年,难免急切。

“契丹这块心腹大患,先帝和父亲早就想除去,如今也是形势所逼。”

“你日日上朝,难道在朝堂没有听说?”

赵元休脸色一白,哑然道:“确有提及,只不过选将是父亲与二哥和几位大臣商议,我并未在其列。”

潘挚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内心忽然觉得不安,说不出的难受。

饮了几杯桂花酿,白酒灼肠,方觉得舒心了不少。

忽然,殿外跑进一名内侍,因走得极快,一时收不住脚,趴在地上,“大皇子狂病发作,火烧南宫。”

皇帝震惊,重重的拍了案板,朝着坐下朝臣,随意点了一人便道:“陈载,把朕的逆子抓起来,无须送到朕面前,直接送于中书省审问。”

潘挚几欲瘫倒,赵元休愣了一会,从跪伏一地的皇室大臣间跑去。

赵元休到时,南宫火光四起,宫人内侍手里都提着水桶,无人敢靠近,赵元佐手持火把不断挥舞,就在南宫内狂笑,谁靠近就把火把对着谁,嘴里不断的吼着,“你们瞧不起我,我是储君,我是大宋未来的皇帝,爹爹死后,我就是皇帝,你敢瞧不起我,我烧了你,我烧了你……”

赵元休无法抑制的悲痛,冲上前,紧紧的抱住赵元佐,吼道:“哥哥,哥哥,是我,我是昌儿。”

赵元佐已不认得眼前人,拼命的挣脱,手里抓着火把,点着了赵元休身上的衣袍,周围的宫人惊吓之下,赶紧把水桶里的水往两人泼去。

入夜寒凉,周遭所有的凉意似乎集中在两人之中。

泼了身冷水的赵元佐冷静了不少,也不再挣扎,迷糊中认得了眼前人,带着胡话,“德昌,德昌,大哥会保护你……我是储君,我是未来的皇帝,绝不让人欺辱了你去,不,昌儿想要那个位置,那哥哥我让给你,拼死杀了他,给你,给你……我不,不……母亲,母亲别离开我们,崇儿很乖,崇儿会照顾好弟弟……母亲,别走”

赵元佐一阵阵说着胡说,尽管赵元休在混乱之际不断强制赵元佐闭嘴,一众宫人在此,大逆之话已然被众人听去,御史陈载,恰在两人之后赶到南宫,听的真切。

两兄弟浑身湿透,潘挚木然的看完这一幕,不知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目光朝着周遭扫去,呵呵笑了几声,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两兄弟身上,再也忍不住,泪珠簌簌掉落,赵德崇、赵德昌,是二人封王前所用的名字,这次……赵元佐是真的痴傻了,真的,无力回天——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赵元休把自己锁在了房内,一遍遍的想着赵元佐小时的英姿,“大哥出箭百发百中,辽人见了都望而生畏,不敢小觑,大哥不苟言笑,旁人见他都觉得他冷傲不可一世,可偏偏对自己总是笑,笑的让人发寒他却浑然不知,以为那笑很和暖。大哥还会带我出宫,别人总道我是纨绔子弟,只有大哥知道,我不过是贪玩。”

一幕幕的情景在赵元休的脑海中浮现,他一会笑一会哭,他不敢回旧府,当年赵炅给他开府,府内陈设皆由赵元佐和已故魏王着意操办。

“王妃去歇息吧,这里有小的照料。”张旻道。

两日两夜,潘挚同样水米未尽,她不想劝慰他,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皇家恩情,果然淡薄。

潘挚看了一眼张旻,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本王妃的屋子被王爷锁了,我要在这里等王爷开门才能歇息。”

铃兰噗通跪下,“王爷躲在屋里两日不肯不出来,娘子也站了两日不肯就食,娘子,相公和老夫人把娘子交予奴婢,奴婢无能,只求娘子看在两位老人年迈,不能再为娘子操心的,善待自己呀。”

潘挚身子一滞,赵元佐一事,竟把父亲出征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咬了咬牙,潘挚对着屋内喊道:“宋琪宋相公派人来报,父亲已下旨,废大哥为庶人,即日送往均州,王爷若还有丝毫担当,请即刻进宫,向父亲求情。”

门内之人终于打开了门,疯似得要往外跑,潘挚见状张手拦了一下,赵元休用力将她撞开,潘挚一个站不稳向后倒下,铃兰本跪在地上,潘挚正好落在铃兰身上,虽有些吃痛,却也不及铃兰。

周围的奴婢仆役慌忙把两人扶起,幸好张旻及时拦住赵元休,赵元休仍旧在疯狂的挣脱,这模样,与赵元佐有何区别,遂怒骂:“现在知道要去追大哥,早干嘛了,是你把大哥交给陈载,自个儿躲在府内把自己锁起来,外面的事一概不听一概不问,连去父亲跟前求情都做不到,宋相公区区一臣子,都比你这个亲弟弟有胆量。”

赵元休终于不再挣扎,软下身子,推开张旻,默默的走回房。

“饭食,热汤快去送来,好生伺候王爷更衣梳洗。”潘挚吩咐完,深深呼出一口气,忽觉浑身松懈后,一阵胸闷眩晕,眼前逐渐模糊,黑影袭来,径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