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没有拒绝，收入袖中。

钟声响起，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方毕，众人依次进入大庆殿。

赵元侃走至潘挚身边，牵起潘挚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大庆殿。

皇子的席位上，已落满了座，与往时不同光景的是，成年皇子渐渐多了起来，赵元杰成了婚，一直懒懒拖延着不曾选妃的赵元份，也被皇帝指定了婚事。

赵元份好一番询问潘挚的身体，而潘挚不落俗套的劝诫赵元份，好好读书，学问上的多问先生，政事上的多问大臣，莫要让岳家李氏小瞧了。

赵元份脸色白了，直言潘挚这个三嫂是存心不让他过个好年。

又是一阵打趣，与各皇子行礼寒暄，各自落座。

潘挚今日的装束是经过一番仔细打扮的，冬日里只有梅花盛开，她便在院中折了一支最艳丽的红梅，簪在发上。

临近冬日，屋里更换冬日衣衫，顺便准备裁制冬衣时，铃兰意外发现一匹绸缎，衣料本该是李皇后赠她的料子。

那年方乐在绸缎中放置了会让人浑身发痒的香粉，被赵元侃发现，悄悄换了，现下这匹，是赵元侃花了重金买下的，当年用了一些，仍有余。

这么些年，潘挚无数次会想，若是当年能够早早发现大娘娘赠的绸缎，并不足以做完一身衣裳后，再做意见斗篷，又或许早早金童子内的奇妙，一切会不会仍有挽回的余地。

晃晃神思后，终于还是命人重新做一件妃色的衣裳，绣着墨绿色的墨兰，墨兰，是众文人雅士所承认的高洁之花，而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报岁兰，正合适今日的穿着。

内廷崇尚节俭，朴素，旁人在皇帝面前，绝不会穿的过于招摇，而今日的潘挚，反其道而行，自上而下，皆是欢喜的颜色。

李皇后为了摆脱大宋战败的阴影，为此次夜宴做了不少功夫，既不能过于奢华徒惹皇帝生气，又不能太过俭朴致大臣疑心。

如往年一般，歌舞宴乐后，又该是各位亲王及皇子献艺以表这一年并没有荒废的时候了。

潘挚已经有两年没有参加除夕宴，头一年的乐，给所有人带来的印象颇深，第二年字小有所成，糊弄了一番。

再后来李妤嫁予赵二郎，若论资排辈，许王妃后，便是她这个韩王妃，潘挚何来这般多的才艺能做到年年不重样，往年还暗暗庆幸不必参加。

赵元僖领着李妤一番祝词说完，许王妃展开一幅江河图的双面刺绣，众人皆叹服，如此手巧。

潘挚惊叹之余，忍不住瞧了瞧李妤，方才还不大觉着，李妤眼窝下厚厚一层黑红，脂粉亦掩盖不住，疲惫之色尽显。

赵元僖过后便是赵元侃与潘挚二人，潘挚起身时，赵元侃压住潘挚放置在膝上的双手，小声道：“你大病未愈，坐着吧。”

赵元侃起身，就见内侍抬上靶子，立于大庆殿中心，内侍将将放下，他抢过内侍递来的弓箭，拉开弓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内侍左臂的衣襟，落在靶心。

然而，内侍还未回神来，身子仍旧怔怔的站在原地，又一支箭穿过方才穿孔的衣襟，落在靶心，连射四箭，最后一箭，靶子似是无力承受最后一股力量，骤然离开，箭羽落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众人吸气，身子不禁往前倾，只见地上的三箭，连同靶子，碎成数块，柱子上的一箭，宣告着这是它所为。

当回过神来，殿内众人齐齐看向射箭者，那个仍保持着拉弓姿势，穿着华丽宫装仍显得英姿飒爽的韩王妃，那个看似文弱，实则一鸣惊人的韩王妃。

潘挚走出席案，行至赵元侃身侧，兀自拜下，“妾愿我陛下岁数绵长，踏遍山河，收入宋地。”

赵元侃看着身边人，怔了许久，直到皇帝大声呼道，方才跪下。

“好，好，不愧是韩国公之女，将门之女，能文能武，深得朕心。”

皇帝说完，又想夸奖潘美教养的女儿，瞥了眼往常潘美所在的席位，如今换上了旁人，怔楞了片刻。

“儿媳献丑，不过是小小箭术，大宋能人辈出，儿媳不过是其万分之一，实不能等大雅之堂，只为此宴上，供父皇一乐。”

“韩王妃说的好，大宋能人之多，韩王妃区区一女子，箭术已如此了得，还怕男子不能更胜一筹吗?”赵元份起身应和道。

皇帝大喊赏赐，赵元侃木楞着随着潘挚一道谢恩，重新回座后，竟不知该说什么。

潘挚拎起案几上的酒杯，向赵元份举起，一饮而尽，赵元份虽已长成少年郎，笑起来仍旧像是个孩子，还是从前的模样。

放下酒杯，赵元侃的手突的抓住潘挚的手腕，目光炯炯，似有话要说。

然而，众目睽睽，赵元侃要顾及颜面，并不敢发作。

潘挚深知他要问什么，她的弓马骑射乃是潘惟清所教，她的骑术不好，乃是因为韩国公府的并没有足够大的马场供她练习，然而学习旁的，却是无须那么多的要求。

皇帝尚文，一直不甚喜后生学武，也从未有人问过潘挚，她是否也会武，人人皆以为，潘挚身体羸弱，文雅之事不通，自然连武也学不得父亲几分。

加之那时，方乐屡屡将她的出身武将之家拿之调侃，她生怕旁人也取笑，更不敢说予任何人知晓。

潘惟清的对此道颇得潘美的真传，潘惟清对待妹妹，也是极为认真，他能做到五箭齐发，潘挚跟随其学了数年，也仅仅能做到有力的三箭连发。第四发时，潘挚臂力不足以支撑，她便不再练习。

往年不说有往年的道理，今年要说，正是因为北伐大败。

皇帝的宏图大志再次破灭，论打仗，儒学如何能抵得上武将，在殿上作出这翻，也是为了讨皇帝欢喜，借此告知皇帝，韩国公府区区幼女尚有这等本事，他日再次攻打契丹，何患无将领。

潘挚对此早有算计，而万万没有预料的是，赵元侃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元侃终于放下手，眼底哀伤无法掩藏，王妃得了脸面，得了欢心，那他这个王爷呢……

徒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