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回头,赵恒已经睡下了,潘挚默默替他盖上被褥,并不回答。
两月后,寇准被免,出乎大家所料的是,太子赵祯亲选首相,任命李迪当选宰相,李迪乃是寇党,费了许多心思才除掉寇准,再换李迪上位,岂非是换汤不换药。
然而刘娥更加气愤的是,事先她毫不知情,太子有此决断,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她默默转向皇座屏风后,默默侍立着,看着一切风云变幻的潘挚,太子听从的人,除了她与赵恒,便只有这一人。
刘娥心头直叹,罢了罢了,李迪也好,对江山社稷也好。
平静的日子过不了许久,一直在内宫深处苟延残喘的周怀政发动政变,其目的和寇准一般,欲立太子赵祯为帝,扶病重的赵恒为太上皇,并废皇后,杀丁党,复位寇相。
一切发生的如此急促,匆匆的来,匆匆的了断。朝廷清洗,无论是寇准一党还是中立派,只要非丁谓一派皆受株连。
一番惊险,刘娥忍不住后怕,她每日都能看到沉默如水般潘挚,她有许多的话想问潘挚,想问问她,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你亲手做下的,事事凶险,稍有偏差将会丢弃性命,你是如何下得了决心做这样的事。
尤其是那一日,赵恒顶着虚弱的身体上朝,听着朝臣汇报,竟有一言官说,周怀政谋反,太子亦有嫌疑。
无论是寇准抑或是是周怀政,两人的目的都是扶植太子,受益的人只能是太子赵祯。
赵恒颤抖着双手,指着底下稍有慌乱的赵祯直骂他忤逆不孝,废除太子的话当即就要脱口而出。
不待下朝,刘娥把屏风后的潘挚拽入偏殿,一脸怒容:“挚儿,这数月来发生这许多事,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潘挚不以为然,瞥了刘娥一眼,道:“阿姊以为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将这些如狼似虎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除了你还能有谁?”刘娥忽然一怔,脑海中忽然有一抹身影闪现,“难道是……”
“阿姊一直在问我,为何当初劝你放了周怀政以致后头之乱,可阿姊从未问过我,为何选择放了周怀政。”
刘娥疑惑,她不明白,这两个问题究竟有何区别:“你究竟想说什么?”
潘挚平静道:“周怀政串通寇相不假,可他的心不坏,他一直忠心于陛下,太子监国,寇相辅政,这有利于国政,我丝毫想不到理由要惩治他。换位而处,若阿姊与寇相无恩怨,你会否愿意?”
刘娥沉默着,她会。
潘挚又道:“可寇相办错了事,权力越大,声望越大,越是忘了当初为何站在此处,他想利用太子,独揽大权,祯儿不过十一岁,他想学吕不韦,可惜今朝乃是大宋。”
“焉知周怀政不是想学后唐,内监祸政。”
潘挚眼神忽然变得阴郁:“我与他在内殿还算交好,亲见他的为人,他并不知道是我让他暴露的,后来我见着他,与他说了一句,‘寇相被罢,李迪登相位,非丁党对手,国之乱矣。”
刘娥听明白,一脸震惊:“清君侧?这是清君侧!你……难道你就不怕事有偏差,周怀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子彻底变成傀儡?”
“我说了,这是大宋,小小內官做不得此事,更何况,阿姊不是已经猜到了,这背后是卢璇在操纵吗,我不过是推了一把,阿姊享受了成果,难不成还要责怪我不成?”
没错,朝中如今只剩下丁谓派系,而丁谓是刘娥的人,然而丁谓并非正直可用之人,幸而还有李迪,就是刚才,赵恒脱口废立之前,李迪上前说了一句,“陛下,您还有几个儿子?”
警醒过来的赵恒趁着难得的清醒,在承明殿内写下诏书,太子监国听政,皇后详断,朝中诸般大事皆由二人主理。
一切都朝着利于自己的方向走着,刘娥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却听潘挚道:“阿姊,其实,你从未相信过我。”
刘娥惊愕片刻,潘挚已走出偏殿,只余她一人在偏殿。
“可你从来都不说。”刘娥默默说着这句话,苦涩一笑。
此后潘挚再不涉足朝堂,赵恒的病愈发重了,她几乎是日夜不离身,仅有的那一次,用和与人争执打架,潘挚不便白日去探望,只好选在赵恒歇下后到官舍看望。
没想到就这一次,几乎要连累刘娥。
赵恒半夜醒转,殿内空无一人,直到晨早才见到潘挚的身影,朝臣奏报时,稀里糊涂就说了一句,“皇后昨日遣散宫人,只留我一人在殿里。”
刘娥并没有埋怨潘挚,因为这一次,她终于知道,李迪不可用。
李迪虽忠,可他偏偏并不是忠心于自己。
刘娥就在屏风后,听着李迪说的那一句,“何不严惩。”
两年后,赵恒的身子忽然有了好转,膳食胃口极好,精神也非常不错,他牵着潘挚的手,就在大内闲走着。
大内不大,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走完了,赵恒意兴阑珊,道:“三娘,你回京也有十年了,好似还从未去过市集走走,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去。”
潘挚回忆着从前的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记得四哥最爱醉乡堂的美酒,每每去行侠仗义,总要去醉乡堂喝上一壶,炫耀一番。”
赵恒也笑着道:“是,德严总爱与你说,你也是胡闹,换上男装就去了,幸好四舅兄还看顾着你们,乡野杂乱,你们也不知道多带些人。”
“就在京中哪里算得杂乱,你那时不也来了吗?累得我被大哥责骂,明明都已出嫁,还得受着家里管束。”
潘挚难得的娇嗔,赵恒哈哈一笑:“还有,每日里下朝,我都会买了糕点回去给你,你最喜欢吃冬福堂的蜜酥。”
往事历历,如在昨日,赵恒不禁回味着,牵着潘挚的手,越抓越紧,“我们出宫去吧,就去看一看,当年我们走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