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在一旁喷水池的石沿儿上把我影印的资料拆散开,喷水柱砸下来飞溅的水滴粘在我的右臂上,冰凉得很。男生在我面前的位置翻着手里的纸张,哗啦哗啦的声音淹没在水花喷溅中。余光里看到男生抬着头,出神的样子,我又厌烦又鄙视。终于在忍受不住他直愣地注视时,我突然抬头迎上他尴尬的眼神,他一个激灵赶快低头装无辜。我看着他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就用随意的口气问他真的看我眼熟,他十分严肃地点点头,看我默不作声,他继续翻看起来。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这张真的很美少年的脸。
夏桐咦了一声凑过来很花痴地问男生刚开学就努力做习题一定是优秀生了,我不屑地在一旁叹气,回味之前那番惊世骇俗的批语。男生挠挠头,居然烧红了脸,摆摆手说习题不是印给自己做的,而是同宿的哥们期末考挂科,自己为他准备的补考习题。夏桐嗷嗷叫着夸奖他时我瞪大了眼盯着他,很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小人小人!
突然对面一个骑儿童车的小孩横冲直撞地奔向喷水池,飞速旋转的小轱辘迅速逼近我的左腿,小孩在车上吓得目瞪口呆,身后疯了似的奶奶死命哀嚎。我在感觉到一阵疾风扑过来时意识到这是下坡路,尖叫着伸出右手抓车把,左腿使劲蹬向一边,眼前一晕时身体失去平衡倒栽进水池里。
我挣扎着站起来时,小孩在奶奶怀里哇哇哭着,夏桐叫着要跳进水池扶我,我喝她别进来。
喷泉水柱不停从头顶顺着身体的线条灌下来,我低头看到t恤紧贴在身上,内衣被裹出完整的轮廓,清晰可见。我红着脸赶快扯动湿漉漉的衣服,突然感觉脚底有水流的冲击。那个冒失的男生跳进水池奋力跑过来,抓着我的手把自己的衣服褪下来套在我身上,然后穿着白色的背心拉着我走出去。
夏桐拿纸巾仔细擦掉我脸上的水珠,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男生在水池里弯腰捞起漂浮在水面上随同我一起落水的纸张。水珠伴随动作的幅度在他的臂膀和手腕间来回滚动,闪闪亮亮地照进我心里。我见过绅士风度更甚于他的人,亦见过相貌举止更优于他的人,但我打赌,他们不会兀自烧红了脸挠头,更不会拙嘴拙舌满腹的论道都浮在脸上,让人一眼看尽心事。原来,他是这样可爱的人。
男生走过来和我要原件帮我重新拿去复印时,我微笑谢绝,他却固执地立在我面前摊开手掌,我心里有个毛茸茸的小怪物在乱跳。夏桐抢着接过我拿出的原件时,嚷着要和他一起去,她脸上桃红色的预兆仔细在我眼中。我笑着跟男生说夏桐可以帮帮忙,微笑着目送他们时,心里竟酸涩得难受。
part2不,那是礼貌,不是爱
再看到他们时,旁边多了一个我分外熟悉的人,白菁。我和夏桐、白菁在校外的公寓租了一套小两居,三张床铺挤在一间卧室里,还有一间书房。
白菁呀呀地叫着凑过来,故意挑着声音问我刚才也没见下雨我怎么全身湿透呢,要不就是掉进哪个和尚庙的水缸里了。我没接她的话茬,夏桐抹掉我头发的水珠笑着跟我说你别理她,她明知故问,我呵呵笑着说早猜到了。
男生在三个女生的玩笑中有点不知所措,挠着头默默抬起手递过来还带有余温的一摞纸,我赶紧接下连声谢谢。白菁突然拍着他肩膀一副十分熟识的样子说别客气,季凡学长可是出了名的活雷锋。这才知晓了他的名字,是怎样两个字?简单的音节却这么利落好听。
季凡一个劲地嘿嘿傻笑说太夸张了,然后在夏桐和白菁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微黑的皮肤下一点点地漾红,我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跟着他一起傻笑,脸上也烧开了一片。原来季凡和白菁同在一个摄影社团,季凡是高一级的学长,也是白菁崇拜的技术十分精湛的无敌社长。白菁在自己床上盘腿给我和夏桐两个人讲他的光荣事迹,每件都可以做资料直接递送全国十佳青年评选。讲到夜深时,白菁跑去厨房泡面吃,夏桐歪在床上笑着笑着就睡着了,她梦里甜甜叫着季凡的样子让我没来由地烦恼。
我推开门站在阳台上吹冷风,心里起起伏伏。夏桐是单纯的人,单纯到看电视还会问爸妈主角是好人坏人。少了夏桐,我是单纯的人,若有她在身边,就凸显了我的繁杂。就像此刻,如果你站在我心里,你就会看到我繁杂的内心。那一丝夏桐单纯的爱,还一丝我对赵谦残存的习惯式牵念,再一丝季凡撩拨在我内心的泛泛涟漪,三者交织、缠绕,挽成一个扣,万年不散的样子。
如此,我选择逃避。请原谅,我是小女生,拿得起放不下。那日赵谦捏着手里的雅思习题,带着浓重的鼻音默默念着苏林,对不起时,腾出一只手想揽我入怀。我一把推开他,眉目皱紧地说你自重,然后调头离开。他追上来毅然地看着我,我有点心慌,因为他红着眼眶的样子,我第一次见。他的手段风风雨雨我见得太多,早已分不清真情假意如何如何,就算这次是真的伤心掉泪,对不起,狼来了的故事我太过熟悉,不敢再轻易泛滥善心。
我擦着他的肩膀走开,一抹云遮住光线,脚下一片暗淡。他背对着我大声说他舍不得,然后冲过来从后面揽住我。
“如果我收回以前的话,我们和好吧!”
我咬着牙说你放开我,他说不。我说你放开,他说不不不,充满了撒娇的意味。这是他恶心的伎俩,百试不爽,可这次,他彻底败了,抹杀了我心里对他残存的最后牵念,从此,对于你,我只能是恨。
我扒他的手吼着你给我滚开,他听急了更使劲地死死抱住,手臂上青筋暴突。我扭着身体挣脱,嘴里大声喊着混蛋无赖惹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对着这里指指点点。我觉得丢脸,丢脸极了,有种叫委屈的东西从皮肤渗进血液,我的泪在嘶喊中苍白无力。
突然眼前一黑,环在腰上的手臂松弛,赵谦在我身后摔了狠狠一跤,指着我面前的人破口大骂。我抬眼一看,竟是季凡。
之后的事,我恍惚记得季凡指着跌在地上的赵谦撂下几句狠话然后小心地拉着我离开。在林荫道上,他问我为什么前几次他在路上和我打招呼我却匆匆走开,在电梯间偶遇却不搭不理,连他想帮我的忙都婉言谢绝。最后以一句“你是不是讨厌我?”把尴尬的话题丢给我。
那天怎样回答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红着脸,心里有一弯月升起在暗寂的海上,月光洒在黑暗中摇曳出璀璨熠熠的一片钻石海。季凡的笑脸镶着金边闪烁在我跳动的节拍间。看来,我终是拧不过感情这件事。第二天我回到公寓,夏桐举着买了半年多的手机满屋乱跳。我立刻跑进卧室,看到白菁悠悠在一旁啃薯片看杂志。她看到我进来把薯片递过来,好似外面没有疯了一样的某个人在大呼小叫,我坐下来问她出什么事了,白菁撇了眼客厅,凑到我耳边说小妮子春心动啦!待她告诉我季凡今天跟她要了夏桐的手机号,并在白菁的逼问下说很欣赏夏桐时,我哆哆嗦嗦的一颗心啪地掉在地上,碎片铺了一地。
季凡给我的细腻关怀像随手摘下的云朵一样塞进我心里,膨胀起来,满溢出甜蜜的情愫。对于他,我已说不出不。只是现在,他对我说了不。
不,那只是礼貌,不是爱。然后重重掷出一把刀,深深地剜进我心窝,却不见血。
part3难道你看不出我也很难受吗
夏桐躲在被窝里啪啪按手机键盘的声音让我心里憋闷,我叫她早点睡,她嘿嘿笑着说吵醒我了吧,然后借助手机的荧光爬到我的床上抢去我一半的被子,贴在我耳边低声说她实在兴奋得睡不着,她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不不,梦都没这么美妙。我勉强自己挂个恰当的微笑,可这很难。我默不做声当她的听众,她开始给我讲她和季凡之间的短信交往,譬如季凡怎样和她幽默地道晚安,季凡怎样给她讲今天新认识的可爱学弟,季凡描述的田间旅行计划还有一切点滴细微的东西,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却因为它们的主人是季凡,此刻,我在意的很。我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我不敢保证再听下去会不会彻底崩溃,会不会和夏桐摊牌,告诉她我也这样在意着季凡我也这样期盼和他分享点滴,但现在我梦想的一切让你夺去了,一个我不能伤害不能利用更不能欺骗的人!
夏桐眨眼看着我,轻轻推了推,娇嗔地说苏林你别睡嘛,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我闭着眼吱唔说在听,她倚在我肩头说明天和我一起去见他吧。我腾地坐起来,使劲摇头。她说自己去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指指白菁,她说他们很熟,怕会尴尬。原来,我是那个和季凡不熟的人。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没有威胁力的,一个旁观者。地点约在离闹市区较近的街心花园,我举着太阳伞,夏桐在伞下不时拿出镜子确认妆容完好。大热的天,她化了浓重的妆还穿了两条打底袜,而一旁的我素颜马尾,甘当绿叶,因为我知道绿叶再油亮嫩绿,赏花之人也不会刻意为它吟诗作对。
我燥热得埋怨她出来的太早,白白受太阳烘烤时,一个熟悉的轮廓从林荫小道中慢慢浮现,他完美的就差一匹白马了。
季凡在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住,我看到他向着我浮出一丝笑意,我的心抽动一下,隐隐作痛。然后他掏出手机播下号码拿到耳边,深深笑着,像期待什么似的望着我,我突然心跳加速,神经莫名地跳动起来。
身旁夏桐的手机响起欢快的铃声,她立刻掏出来按下接听键,柔柔地应了一句喂。当她满心欢喜时,对面季凡的脸色突变,眼神在我和夏桐之间跳转,笑容凝固在脸上,迟迟没有回应。当我们三个坐在冷气十足的快餐店时,夏桐关切地问季凡中暑有没有好点,季凡微笑说没事了。他在花园中听到夏桐指着我说她是苏林啦,前几天见过的嘛,还记得吧,之后就一直默不做声,表情凝重地带我们走进闹市区,夏桐一再追问,他就木木地说像是中暑了。
夏桐看到季凡缓和的脸,终于松口气。转身跟我说让我照看他一会,她去下卫生间,然后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互望着。季凡突然拿过我放在一旁的手机,我不明所以,呆呆看着。他播下个号码,然后他的手机蹦出铃声,他死死盯住屏幕,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诧异。我似乎看出了端倪,怯怯地问他怎么了。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疯了似的往外跑,我晕头转向地差点撞翻迎面来的人手中的汉堡可乐。跑到门口时我使劲甩开他的手,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我大声问他这是干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彷徨又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