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雷山下,狼藉一片。
就在昨日,那天塌地陷的一战,犹在眼前。遥望苦雷山山腰处的那道沟痕,直令众人心生寒意。
赵政临别一语,更是如一块大石般压在诸多雷门弟子心头。
安竹镇民还好,随时可以迁离,可他们不行。身为雷门中人,若是逃走,都不需赵政出手,雷震天就得要了他们的命。
可昨夜一战,数十位玄境后期高手被杀,雷震天联合五位门中地境都未能留下赵政,甚至还被赵政重创。等赵政卷土重来,定是已经有了十全把握,到时候连雷震天怕都阻拦不了,他们上去可不就只能充当炮灰么?
“哟,老赵,你这是干嘛呀?”安竹镇口,一个汉子正将一堆堆行囊绑到马车上,旁边一个相熟的邻里叫住了他。
老赵愁眉苦脸道:“还能干嘛,当然是收拾收拾,趁早离开呗。”
“离开?离开作甚?”邻居不解的问道。
老赵白了他一眼,苦笑道:“昨晚那般动静你不知道?那赵政和雷门有深仇大恨,定是要再来的呀。那等拨云弄雨的高人,若打起来,
咱们这小小安竹镇焉能善终?到时候你我一个不小心被踩死了,都没处喊冤去!”
“说得也是啊……”邻居一听,顿时也垮下了脸作深思状,一会儿后却调侃道:“诶老赵,你说这赵政跟你还是本家呢,要不你去跟他说叨说叨,让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迁怒我们安竹镇如何?”
“去你的,天下赵姓人家何其多,又有谁能达到那等层次?”老赵感叹道:“那已经不是我们凡尘俗人,而是踏上了登天之路的仙神,跟他去谈条件?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哟,原来还有你老赵怕的事儿呀。哎,不说了,我也得收拾收拾去……”
安竹镇一片熙攘,却都是拖家带口准备逃离苦雷山界的镇民。而那吴家,也早已破败不堪,在赵政和雷震天的战斗中,几乎被踏为平地。
昔日安竹镇第一家族,就这般彻底没落,几无再起的可能。
而苦雷山之事,也随着往外迁徙的镇民,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南域传播开来。一时间,南域中有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自各方的目光也纷纷盯住了雷门方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解读出数个版本。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南域王征兵、赵政赴雷门,沉寂了上百年的南域,随着这位横空出世的赵城主,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而此刻,在那浓雾弥漫的荒林之内,赵政正悠悠醒转。
眼前,是一片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密林。腐朽的木干上,偶尔能看见一些破布或骸骨,而脚下,黑黄的土壤中每隔数步,便有森白的骨头露出。
这里已经是荒林较深地带,除了浓郁的毒雾,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存在。
“主子,您醒了?”耳旁响起声音,赵政扭头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吴起,笑问道:“你怎这般叫我?”
吴起面无表情的回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主子也已经帮我实现了夙愿……”
“但同时我也体现出了超乎你想像的价值。”赵政笑着接道:“主子怪别扭的,叫我少爷或者公子就好了。”
这个称呼,让赵政想到了闻人后卿。不过闻人后卿叫起来,与吴起叫起来感觉又不一样。
“是,少爷。”吴起低声应道。
如今的他,仇恨已经几乎消了。他最恨的两个人,接连死在赵政手里,吴家余下的那些人物,失去了吴家这颗大树后,必然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但同样也因此变得迷茫。他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心里根本没有一个计较。
只有遵循和赵政的约定,再去慢慢考虑以后的事情……
“对了,还一个呢?”赵政倒不觉得弈女跑了,只是没看到她的身影,有些好奇。
吴起回道:“这里毒雾渐浓,恐生意外,所以她先去前面探路了。”
“呵,想不到她也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对于弈女的性格,此刻竟然肯以身试险,倒是饶赵政颇感意外。
她不是应该趁着自己昏睡的时候,直接趁机开溜么?怎么还一起钻进了这明显就充满危险的荒林中。
“给。”这时,吴起拿出了一颗药丸,说道:“这是她给我的丹药,好像可以防御这里的毒雾。”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以赵政的修为,自然不用怕这里的毒雾。倒是吴起,若非有丹药撑着,早在边缘处就丧命了。
单说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毒雾之强便是初入玄境的人,也撑不过一时三刻。只是想不到弈女身上还留着这种好东西,而且居然肯拿出来,让赵政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为防岔路,赵政和吴起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久后弈女就赶了回来。
“哟,你醒啦?”弈女还是那副书生打扮,不过脸色多了几分苍白,额头上也冒着细密的汗珠。
“前面可有路?”赵政取出一个水囊丢给她,随口问道。
弈女毫不淑女的仰头大灌了几口后,打了个嗝道:“这得看怎样才算路了,前面和这里一样,全是枯死了起码上千年的朽木,还有就是白骨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前面的毒雾更浓了,十步之外难以视物,而且毒性之强,我亦无法久待。”弈女苦着脸抱怨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难怪被雷门视作禁地,什么东西都没有嘛。而且越是前面白骨越多,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这时,拿回水囊的赵政笑道:“这并非毒雾,而是已经浓郁到实质化的死气。”
“死气?”弈女眉头一皱,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她,亦没听过这个词。
“不错。”赵政站起身解释道:“人有神识,亦有神魂一说。所谓神魂,死而不散,修为强大者,可徘徊世间千年、万年之久。”
上次他在太金山下遇到的那个伽罗,便算得上神魂。不过那并非伽罗死后的神魂,而是他生前用秘法分拨出的一缕残魂。在大山那地宫之中他所遇到的‘龙胤’也是如此。
见两脸迷茫,赵政边走边说道:“而神魂,虽秉承了人生前的意志,可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只残存了一些死前的执念。执念越强,便可引发一些异象。”
“什么异象?”弈女跟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着,后面的吴起也竖起了耳朵。
赵政指着脚下的白骨道:“这里,原本应当是一出战场,按时间推论大概在一万年前。而这漫山遍野的骸骨,每一人死前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执念。一人或许不成事,可若千百万人死前的执念凝聚起来,变成了这浓郁的死气。”
“死气之强,所影响的不仅仅只有身体,还有神魂。待得久了,就算不死也会疯掉。”
赵政一通解释,让弈女打了个寒颤,急道:“那你还往前面走干嘛,越是前面,这什么死气就越浓,我可不想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那要不你回去,我估计雷震天欢迎得很。”赵政瞥了她一眼,后者连就缩起了脖子。
往前走搞不好还有活路,出去跟雷震天硬碰硬,那绝对是十死无生,毕竟她可不是赵政这种怪胎。
不仅实力跟无底洞一样,遇强则强,完全不知道他还有多大的潜力没挖掘出来。且所知晓的东西,用博学都已经难以形容。
就比如上古铸师的事情,连雷门都必然不晓得有上古铸师传承,不然肯定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吴起。此外这所谓死气,也是赵政说了她才晓得,此前未曾听人说过。
这世间,究竟还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不知晓的事物吗?
战雷震天,在所有人包括她看来,本是找死一般的行径。可最后他不仅活下来了,而且就雷震天那反应来说,估计还把雷震天整得够呛。
还有被夷为平地的太金山,当初弈女只是听说就感觉头皮发麻。起码贵为天骄榜第三的她,是绝对不敢想象这种事情的,更别提去实现了。
偏偏,在这个除了长得好看一点貌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男子身上,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成为现实……
好像感受到了弈女偷瞄的目光,赵政扭头笑道:“你这般盯着我看,莫非是对小爷我动了恻隐之心?”
“谁,谁会对你动恻隐之心呀!”弈女挺了挺平板的胸脯,没什么底气的反驳了一句,匆匆往前面走去了。
赵政哑然失笑,只觉得偶尔调戏调戏这假小子,倒也有几分趣味。只是目光瞥及这遍地白骨,心里又不禁生出些许悲戚感来。
又是一处上古之时的战场,除了当年因他而起的那一战,又有谁能造就这样一番凄凉景象?
脚下,有一部分是他曾经最得意的部下,视他为信仰、神灵的忠实仆人。
或许其中就有几位,在他方才发迹时,就曾与他把酒言欢,一同作着那俯瞰山河、手掌乾坤的春秋大梦。
可惜,最后他走上了帝位,终究还是陨落。一群兄弟,也为他血洗山河。
“我若不回去,又怎对得住此刻葬身荒野的你们?”赵政目光悠远,轻声低喃着。
身后,吴起听不懂他的话,只好奇的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
只觉得他肩上挑着千钧之担,却不能让他的腰板弯下半分。
这一刻,吴起有种错觉,仿佛看到了赵政屹立于天地之间,而自己就站在他身后的某个角落。
虽默默无闻,却也有幸沐浴到因他而生的那万丈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