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东宁皇帝楚瑞在龙潜时，是文帝的第四子。

文帝的第一个儿子楚修也是和楚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因意外堕马而亡故，二子身有重疾常年卧床，三子在文帝称帝后，因与宫中嫔妃私相授受被贬为庶人，楚瑞之后的儿子又太小，不能担当大任，故而这皇位没有什么悬念的便落到了楚瑞的头上。

这些事情连民间的小儿都知晓，但是萧妤得到的消息是，当时楚修的死是因为继母刘氏在马匹上动了手脚，儿子楚煜被从小在饮食中掺了□□，到现在还每天喝药吊着命，三子楚骜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妾所生，小妾死得早，他便找上了继母刘氏，刘氏自己无子，便伙同楚骜残害兄弟，谋夺家产。

现在想来，她那次在城郊见到的楚瑞，应该也是被刘氏陷害流落至此的，萧妤想着。

但是楚恂当时的封地是在富庶但是相对皇城偏远的易州，楚瑞是怎么出现在京郊，又奄奄一息？萧妤心中存疑。

之前是萧妤从没把林端和楚瑞两个人往一起想过，毕竟当时的林端实在是瘦弱至极，怎么会让人联想到当今帝王。现在所有迹象串联在一起，林端身上那世间无二的压迫感，狠毒的继母，还有她今天看见的在林端身边的男子，她这才想起来，那是禁卫军的首领，她在往生堂曾经见过不少他的画像，很多人想要买他的命，那个人叫廖峰。

夏天的白昼越来越长，外面的天色还很亮，屋外的知了倒是无忧无虑叫的欢畅，屋内的气氛，却是凝重极了。

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萧妤慎重道：“你是说……上面那人？”

见她的神色凝重，萧翊便知道结果，说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我不知内里的细节，这要靠你所知的来推测，只是你说那人的威压甚重，你我二人在御前长大，常人不可能会有这种气势。我会有此一问，也是因为林端，与楚瑞二字也太过巧合了些。”

萧妤沉默不语。

见她情绪低落，萧翊也不逼她，且让她自己想着，过了一会儿，萧妤才开口说道：“十之八九，我们猜的是对的。”

她又将心中的疑惑跟萧翊讲了，萧翊也猜不出内情，只说日后再查，萧妤答应了。

但是从隐约猜到林端身份的那一刻开始，萧妤的心里就像是一团理不开的毛线，乱糟糟的，晚饭没吃多少便去床上躺着了。

可是躺在床上萧妤依然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满脑子还是之前的那点事儿。

深夜，大约是亥时，萧妤睡不着，在床上也躺的难受，便起身想出去透气。

她放轻动作，尽量不出声音，但还是惊醒了睡在外榻上的萧翊，萧翊惊醒道：“这是做什么？”

晃晃手里拿着的衣服，萧妤说道：“夜里睡不着，想去外面散心。”

“我陪你去。”萧翊揉揉眼睛就要起身穿衣，又被萧妤按了回去，知道萧翊白天也累了，萧妤说道：“我……心中有事，睡不着觉。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出去转转。”

萧翊知道她心里有事，也不勉强，说道：“太晚了，你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她看着萧妤穿衣出门去了，才又睡下。

萧妤只提了一盏油灯，便出门了。

今天的夜比往常都亮了些，她抬头看去。

天上月，遥似一团银。

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这句词，但早已忘了它的出处。不过与词中的意境不同，词是哀怨词，她的心中更多迷茫。

今夜的月又圆又亮，萧妤索性将手中的油灯熄灭，放在屋外的台阶旁，她自己借着月光顺着落梨院门前的石子路走着，也不知是通往哪里，反正夜还长，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待会儿。

苏府中很少有高大的乔木，月光照过来也没有什么阻碍，萧妤走过的路边，花草幽静，月光洒在上面，夜凉如洗。

走到路的尽头，竟是白天到过的那个小花园。萧妤不知道苏淮有没有给这里取名字，只希望这么好的地方不要落了俗套。

小花园的北面有一个凉亭，亭子建的简单却随性，上面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不过萧妤直接坐到了凉亭外围的栏杆上，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月亮。

月明星稀，良辰美景，只差了月下独酌，今天若是带壶酒来便好了，萧妤心想。她将一只腿屈起搭在栏杆上，另一只腿至着地，身后倚着木质的圆柱，抬头望着月亮。

有多久没有静下心的看过月亮了呢？一年、两年、还是六年？

萧妤的心里有些感伤，再想着最近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心里不免有些酸意，正长叹了一口气，就听不远处一个声音说道：“夜色美好，表妹在叹息什么呢？”

萧妤回眸望去，这样的深夜，苏淮正站在亭外，并且穿戴整齐，被月光笼罩着的苏淮，周身被撒上了一层柔光，五官更显精致妖冶。

大概是刚刚忙完公务，萧妤想着，说道：“表哥怎么在这？”

月下的佳人红唇微启，面上未施粉黛，带着些自然的清丽，让深夜刚刚公务的苏淮心情突然轻快许多。

苏淮本来是因为公务忙到深夜，因为白天的不快心里头也有些烦躁，便深夜出来舒缓心情，没想到在花园中便碰见了也是出来散心的萧妤。

萧妤今天穿的随意，里面穿了件月白色的抹胸长裙，外面套了件淡蓝色的褙子，头发也只是简单挽起，这样的装扮在白日不太庄重，在此时倒是有些飘逸脱俗。她站起身想要离开。

见到那人的动作，苏淮走上前去，说道：“出巡了一趟，积攒了半月的公务，处理的有些累了便出来散散心。”

还惦记着苏淮手上的伤，萧妤问道：“表哥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苏淮笑道：“有表妹的关心，自然好的快，无碍的。”

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萧妤放下心来，便想行礼告辞。还未等她说话，就听苏淮说道：“我方才在亭外听见表妹长叹，有烦心事？”

口中的话生生憋了回去，萧妤勉强道：“只是看见满月又想到团圆，心中有些思念双亲。”

苏淮的眸中似有月光闪烁，道：“你这一说，我也有些想念家父了。”

提起苏越和，萧妤原本因为夜行开阔了些许的心情又低落下来，道：“以表哥的优秀，大伯在天之灵定是以你为傲的。”

苏淮侧过身去，走到廊边，望着清透如玉的月亮，说道：“家父一生被许多责任束缚，他的心大，总是为天下人考虑，到了最后也是身不由己，抑郁而终。”

夜色里，萧妤恍惚看不清苏淮了，明明他的脸就在眼前，但那样的神色，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两个人明知对方的身份，却都选择不点破那层窗户纸，萧妤清楚他这是在为他的父亲辩白，不过是燕朝的朝堂黑暗腐败，贪贿横行，百姓苦不堪言，苏越和是为了天下苍生才选择了楚恂。

但在萧妤的角度上，一切原因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家国皆破，哪有那么轻易就放下的道理，她已然可以做到不恨，但是原谅却是万般艰难的。

“苏大人的胸怀宽广令人佩服，不过既然大伯已然选择了天下人，表哥也无需如此介怀，替他守好这天下，才是当下该做的。”萧妤在月下冷然说道。

“可那是他的选择而非我的！”直直的望着萧妤的眼睛，苏淮加重语气说道。

回望苏淮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些期望和看不清的水光，萧妤狠下心，一字一句说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夜晚萧妤辨不出苏淮的脸色，但依然能体会到他情绪的骤变。

这样纠缠下去，于萧妤于苏淮皆无益处。

没有再去管苏淮的动作，萧妤冲他行了一礼，说道：“夜已深了，表兄还是早些休息吧，凝玉先回去了。”

“回去吧。”他木着脸，神色不明的回道。

萧妤便乘着月光归去了。

萧妤走后，苏淮在原地站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天已经微微亮起了，苏淮才惊醒似的离去了。

萧妤回去便睡下了，也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件大事，她清楚苏淮的心思，但中间隔着那样的事情，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何况还有个秦珵在，这也是她为何多年来一直躲着苏淮的原因。

如今把话说开了，她只盼着苏淮能够重新开始，而不是想着自己这个内心正在一点一点腐败的故国旧人。

这一夜，萧妤睡得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