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窦萍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她对于郑钰的恨意,对此,郑钰本人表示十分莫名其妙。
萧妤曾猜测大概是因为嫉妒,美貌、境遇都可以成为一对姐妹反目成仇的原因。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秦珵曾说过的,郑钰的亲生父母身份并不简单,当年那帮杀手是冲着他们来的,结果连累了窦萍一家。
若是如此,窦萍的恨意是情有可原的,但萧妤总觉得不仅仅如此,窦萍看向郑钰的眼神从来都复杂极了,恨意、妒意、还有悔意全部纠缠在一起,在那样的眼神后面,一定隐藏着一个真相,萧妤是这样想的。
“郑钰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她的名字叫钟蓝,小时候我们都叫她阿蓝,她家是先来到苍山的,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初来乍到一个朋友也没有,阿蓝小我小几个月,却比我勇敢的多,第一天她就来找我玩,还冲我笑,那时候她可爱极了,就像个粉雕玉器的娃娃,又白又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
窦萍一边回忆一边叙述,眼神迷离了起来,眼睛看着远处,可这房间里并没有窗户。
“齐家的两兄弟是阿蓝的老朋友了,只比我们大两三岁,也很能玩到一块,我们相安无事的过了四年,那四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四年。”
屋子里点着烛火,从门缝里里透进来点点光斑映在地面,萧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茶水,润润嗓子,“没想到,钰儿对你这么重要。”
窦萍的眸子突然变得锋利起来,露出一抹惨笑,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何止是重要,她对我来说是一声的梦魇,永远都甩不掉!”
“哦?”萧妤放下茶杯,感兴趣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介意在这个恶妇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窦萍奇异的看了一眼萧妤,怪笑道:“如果有一个人和你一同长大,同样的起点,可是你的样貌、家世、财富、机遇甚至连爱人都比不上她,你会怎么样?你难道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萧妤立刻认真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随即马上否定道:“这是不可能的。”十分骄傲。
她乃一国公主,即使父皇不疼不宠,但在皇宫里依然如众星捧月,从来只有让别人自惭形秽的份,断断没有嫉妒她人的可能。
“看吧,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你和阿蓝都是出生就带了金汤匙,偏偏我就只能做活在阴影里的那个人。”窦氏凉凉的说道。
“后来她越来越美,而我则依然同最初一样,还是那么普通的样子,阿蓝的爹娘早出晚归的出去做活,她每日穿的衣裳都不一样,每一件都那么好看,可是我爹娘呢?眼里只有我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弟弟,我只能穿破烂的麻衣,和她站在一起,我永远只是她身边的小丑,连我心悦的人也只看得见她。”
黑色的眸子里渐渐染上嫉恨,这倒是在萧妤的意料之中,她继续问道:“是齐峥?”
窦萍惊道:“你怎么知道?”
没有理会,萧妤继续追问:“可你杀了他。”
“呵呵。”窦氏冷笑,眼神阴鸷:“既然他不愿意要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个女人眼中的偏执已经几近疯狂,她开始颤抖着身体,眼睛里流出泪来,偏偏嘴还是笑着的,又哭又笑,扭曲极了,整个人带着病态的狂笑着。
萧妤的声音不带感情:“你爱他?”
“爱。”窦萍毫不犹豫,这让萧妤感到意外。
“那么那个面具人呢?”萧妤又问。
紧盯着她的眼睛,萧妤看见窦萍眼神闪烁了两下,紧接着低下头去,竟然躲开了这个问题。
萧妤原本以为,这个问题该是毫无争议的一个字。
“你先是药死了齐峥,接着又置郑钰于死地,就是因为齐峥爱慕她?”
窦氏又摇摇头,这让萧妤有些始料不及,难道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
却见她说:“你说的对,但又不全对。你既然知道我和阿蓝自幼相识,那也应该知道当年害她落水,害齐峥落下病根的人就是我吧。”
十分确定的语气,萧妤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知道。”
“自打那时候开始我的噩梦就开始了,我嫉妒阿蓝的生活比我优越,所以我推她下水,但我知道她不会死,可恰恰也因为这个我才知道,我的心上人竟然也爱慕她,从齐峥毫不犹豫的跳下水将阿蓝推上岸的时候,我和她就打上了死结,再也没了解开的可能。”
“后来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和阿蓝一起玩耍,齐家兄弟俩回家帮忙点货,在一棵大树底下,有两个陌生男人过来搭话,向我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一户姓仲的人家,那两人长得凶神恶煞,阿蓝马上就说没有,拉着我跑走了。”
门外射进来的光束突然少了一半,萧妤看过去,透过门下的缝隙隐约看见一双绣鞋。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窦萍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注意门后的动静。
窦萍继续说道:“我们各自回了家,可我一直想起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有口音,只问姓仲的人家,我就想阿蓝那么着急的样子,会不会和她家有关。”
钟和仲,一音只差。
“我跑回去那棵树下,他们在那里休息乘凉,我为他们带了路,他们很高兴,还给了我一包银子。”
窦萍不说话了,过了十几年她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日的情景,对于人生中重要的转折点人们通常记忆深刻。
她去告密紧紧是出于隐秘的攀比的心思,为了证明她比阿蓝更善良,再阴暗些,或许她也希望这些满脸横肉的陌生人能够做出一些能让阿蓝不那么幸福的事情。
“噼啪——”瓷器破碎的声音。
萧妤忙去推门,不敢用劲儿,就只开了一条缝,她钻出去一看,郑钰面色苍白,咬着下唇,受伤被划了个口子流了不少血,连白衣上也沾了些暗红,痕迹斑驳。
郑钰低头愣怔的看着手上的伤口,那儿还在往外血,萧妤吓坏了,忙掏出身上带着的手帕,手忙脚乱的为伤口包扎,一边大喊郑祁。
“快来人,钰儿受伤了,郑祁!”
不负所望,郑祁立刻神色慌忙的跑了过来,见到郑钰手上已经洇出血的手帕,紧张道:“怎么回事?”
萧妤张了张口,看了眼郑钰阴沉苍白的脸色,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待会再说,你先带钰儿回去上药吧。”
郑钰的眼白变得鲜红,嘴巴张了张,艰难的发出声音,“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问她。”
萧妤没有阻止,郑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二人神色不对,也不敢贸然发表意见。
任何人都没有立场作为第三者帮着化解此事。
窦萍早已听见了外边的动静,她挺直了脊背,用手理了理因为奔波而凌乱的发髻,舒展开衣服上的褶皱。
因此在郑钰进门时,她并不显得多狼狈,完全不像是一个被整个栾城通缉的女人。
这么看来,郑钰倒是更狼狈些,没有精心打扮,衣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脸色也不如对方从容。
郑钰又恨又怒,颤抖的指着窦萍,声音嘶哑:“恶妇,恶妇——你就没有想过,我爹娘会来找你索命吗!”
窦氏扬起下巴,目光阴狠:“那些人本来就是找他们寻仇,与我何干?我爹娘和幼弟也因你爹娘遭累,丢了性命!我何其无辜,凭什么找我索命!”
“你——”
郑钰被气得发昏,她头一次遇见这样不讲理的人,可当年钟家父母确实嘱咐她,若有人问起自家情况,万万不可轻易透露,否则有可能累及性命。
论嘴上功夫,从来都是郑钰的弱项,她反驳不出,被气得身体发抖,身体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郑祁连忙推门而入,将郑钰揽入怀中,郑钰有了依靠身子也软了下来,靠着郑祁的胸膛喘着粗气,死死咬着腮里的软肉,口腔中弥漫着铁锈味。
“多少年了,还是这幅样子,柔弱可怜,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窦萍轻蔑的看着被气的不轻的郑钰,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他马上被郑祁阴鸷的目光镇住,里面有杀意。
平常张狂放肆的郑祁冷起脸来不逊于秦珵的可怕,他甚至不藏锋利,像是一柄没有剑鞘的宝剑,不必出窍,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你真可怜,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明明悲剧因你而起,却总将根源推给别人,直到现在,你都对真相一无所知,真是可悲啊。”
萧妤缓缓从郑祁身后走出,带着怜悯的神色望着窦萍,她身材高挑,比窦萍要高上半头,此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窦萍眯着眼睛,惊疑道:“你胡说什么?”
俯下身来,姣丽的双手抚上窦萍微微紧绷的脸庞,萧妤冷笑,手指下的皮肤更加紧绷:“可怜你到死活在自己编制的谎言之中。”
“根据天机阁十三年前的情报来看,当年确实有人聘请杀手去追钟家夫妻二人,可惜失败了,因为那些杀手找到钟家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焦黑,化为灰烬了,虽然人死了,但是他们没有拿到赏金,所以任务失败。”
窦萍睁大了眼睛,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她拿着白天里得到的银子去市集换来一罐蜜糖,可一回来,她就看见自家的房屋正被人浇上烈酒,火光顷刻间就笼罩了房屋,火势很大,马上就蔓延到了相邻的房子,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传来悲烈的惨叫声...
“当年的惨祸根本不是因为钟家而起,或许你早就知道,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据情报,当年你们举家搬来苍山,是因为避祸,你爹在赌坊欠下了一大笔银子,还打死了坊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