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离朗天大酒店不远。季翰林沿着长长的主街道一直走下去，走到红绿灯的那个路口，就可以右转，右转后再走两百米，就是警察局了。

季翰林有车的，但是车钥匙忘记拿了。

走走路也好，可以清醒一下。

不像上次，这次值班的巴黎警察很通融。季翰林填好了申请表，然后警察就拿起一大串的钥匙，打开了靠墙的柜子，将季翰林的两个手机都拿了出来。

手机装在透明的袋子里，季翰林还没来得及拉开拉链，就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很快亮起来了，季翰林拉开拉链，然后掏出手机。

没有想象中的“嘟嘟嘟——”，季翰林的手机很安静，似乎那两天，他这个人，完全被遗忘了。

不可能的。

季翰林举起手机，疑惑的看向帮自己拿手机的警察：“oùsontmesinformations?”

“désolé，besoindesupprimer。”警察无奈的摊摊手。

季翰林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拿好自己的两个手机，将袋子留在桌面上，转身走出了警察局。

凌晨3点。东江，现在已经早上9点钟。季翰林坐在警察局外的长条椅子上，按下一个个的数字。

是许方诺的手机号码。

季翰林从来没有保存过许方诺的手机号码，安进当初提供给他时，他只是扫描了一眼，就牢牢的记得了那11个阿拉伯数字。

他们之间，也没有亲情短号，情侣短号。季翰林从来没有想着要做这些东西，许方诺也好像从来不在意。

有时打电话，季翰林会想，自己与许方诺通话太多，万一有一天手机丢了，被有心人拿去发掘，去研究，许方诺会不会被骗，会不会有危险。

只要一想到这个，季翰林就会拿起手机，将自己和许方诺的通话记录删除掉。

没有通话记录，通讯录里也没有她。其他的联系方式，季翰林也只是备注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诺”。

许方诺的手机，季翰林则自己帮自己备注：“lg”。

她曾经这样叫过他的。

她笑眼弯弯的说：“老公加油。”

季翰林擦擦眼睛，抽抽被冻得通红的鼻子，然后接通许方诺的电话。

“……方诺。”

“季先生……”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我在清远人民医院啊，爷爷一会要动手术了。”

“好，祝爷爷顺利。”季翰林很平静的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两天，自己一直幻想着，和许方诺视频，和许方诺打电话。现在，终于和她打电话了。

终于听到了她轻轻的、柔柔的声音，只是今天，好像有点迟疑。

两天没有和她打电话了，她也没有表现得激动一点，让人有点失望。

季翰林点开“查找朋友”，没错，许方诺是在清远市人民医院。

退出来的后一秒，季翰林下意识的就开始链接“hq”，翰卿，季韩卿，他的哥哥。

他的位置，也是在清远市人民医院。

看着那不断缩小又放大的一点，季翰林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哭了。

他开始查找“隐私”，在“隐私”里进入“定位服务”。许方诺去过的地方，开始一一的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

她去过清远人民医院，去过清远第一高中，去过东江艺术学院，也去过金洲新世界。

金洲新世界，小刘不是发了吗？她去了金洲新世界b栋，那她也肯定上了27楼。

季翰林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灰暗不明的一切。然后，他迈开腿，一步步的离开警察局。凌晨的巴黎街头，几乎没有行人在走。一阵寒风吹过，一个塑料袋子被吹了起来，跑到季翰林的前面去，再落到马路边。

季翰林举起手机，再度按下季韩卿的号码。

季韩卿久久不接，季翰林挂断，又再度打了过去。

他有耐心，他也有时间。

打了四次，季韩卿终于接通了。“翰林……”

他的声音，带上了不安和犹豫。第一次，季韩卿，自己的亲生大哥，会以这样的说话语调和说话态度，来和自己说话。

“哥。”季翰林突然觉得有点呼吸不畅，于是他默默站定，没有再往前走一步。“方诺现在怎样。”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看到你也在清远人民医院。”季翰林的声音里开始带上了一丝丝的嘲讽。

“我还知道了你昨天去了方诺的学校宿舍。都晚上了，你过去她宿舍干什么？”

“……”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我问你，你过去方诺的宿舍干什么！”季翰林开始变得有点激动，他的声音也逐渐颤抖。“许方诺是我的女朋友，你不知道要避嫌吗？”

“翰林！我……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毛对不起啊？”季翰林难以置信的声音传了过来，“季韩卿，你在搞什么？！许方诺，许方诺她是我女朋友，你在干什么？！”

“方诺……方诺她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别吼她，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吧。”

“我——c——”季翰林的怒火，终于升了上来。

“我只不过离开一个多月，我只是让你帮我照顾一下她，我——我从来没想到……”紧紧攥着的拳头，很想使劲的打出去——如果季韩卿在面前的话。

“你他妈的到底在干嘛！季韩卿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在我旁边，我肯定会杀了你。”

“我和她的情况，你不了解。”季韩卿的声音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方诺的爷爷要动手术了，就先这样吧。”

“不是，不是这样！”站在一旁泪流满面的许方诺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抢过季韩卿的手机，然而，季韩卿早已挂断了电话。

许方诺呆呆的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心如刀割。

刚才，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让季韩卿解决这件事情。所以，刚才她哭、她流泪，她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一点点的声音。可是，等到季翰林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开始充满怒火，她就再也忍受不住了。

季翰林没错，他不应该受到任何一点点的伤害。

许方诺抬起头，恨恨的盯着季韩卿。

季韩卿冷冷的回视着许方诺：“事情已成定局，你想干嘛。”

“我不想你，做一些伤害季翰林的事情。”

不想？他季韩卿也不想啊，他不想亲生爸爸伤害亲生妈妈，他不想亲生爸爸伤害自己，不想一直视为亲生弟弟的季翰林，居然与自己不共戴天。

可是，世间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情呢？

不如意的事情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很多。他季韩卿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让以前的不公平，重新走回公平而已。

他没错。季翰林，就错在他是季翰林。

“他能给我打电话，说明他没事了。按照约定，我同意和季翰林分手，但是我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我也不会承认，我背叛了他。”许方诺有点出神的拉开过道的门，准备离开。

季韩卿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许老师，我很有耐心的和你确认一下，你确定不要听我的话吗？你的爷爷，一会准备进手术室了呢。”

许方诺气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季韩卿到底有多无耻，居然可以用一个暮年的老人来威胁自己。

“如果我爷爷出一点什么事，我会和你，鱼死网破。”许方诺盯着季韩卿，一字一顿的说道。

“医生是我安排的，你爷爷会出点什么事，你不知道，我知道。”

“你——”

看着季韩卿离开的身影，许方诺彻底慌了。她赶紧走到医生的诊室去，然而，季韩卿安排的古教授，并不在这里。

“钟教授，请问，古教授呢？10点30分，古教授要帮我爷爷动手术，我爷爷是13床的许源芳。”

钟教授拉下口罩，看着一脸焦急的许方诺。

这个姑娘，他认识。他很有印象。

前段时间她在病房里给爷爷陪床，自己巡房时，每次都能遇到她。她很漂亮，带着艺术生特有的气质。钟教授还忍不住问了她，是否是学舞蹈的。

她果然是。

看起来善良又十分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偏偏惹上季韩卿呢？

“古教授已经下去手术室做准备了，怎么了？”

“我要换手术医生，钟教授，您帮我爷爷做这个手术吧。”

换主刀医生，在所有的资料已经提交的前提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许方诺不知道。钟教授默默叹了一口气。“按照医院规定……”

有人在门口站定，钟教授抬头一看，然后噤口，再低下头来，摇摇头。

许方诺回头一看，是季韩卿站在了门口。她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哀求道：“钟教授……”

钟教授还是很坚决的摇摇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意外的，也没什么好失望的。许方诺站起来，有点呆滞的跟着季韩卿走到一边。

“不用做无谓的挣扎。”

“嗯，我不挣扎，只要我爷爷平平安安，不要任何人为的后遗症。”

季韩卿深邃的眼睛看了许方诺几秒，才慢慢点头。

……

……

清晨5点钟的飞机，离开巴黎时，天空还没亮，等回到东江，又是东江的深夜。季翰林看看手表，11点23分。

在飞机上时，季翰林问空姐要了一片安定。第一次吃安定片，效果很好，他睡得很好。

没有叫老李，也没有叫安进，季翰林两手空空的坐上出租车。“去清远人民医院。”

司机大叔疑惑的确认到：“清远？清远市吗？”

“对。”许方诺还在清远市，他的大哥，也在清远市，既然他们都在清远市，那自己自然也要过去清远市。

哭也哭过了，打也打过了，季翰林现在心底一片淡定。

只是季翰林不太明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过去清远市。或许就是想看看许方诺吧，他想了她很久，念了她很久。他在巴黎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她。

现在，回到东江了，如果不去见见她，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先生，您可以放心的睡一觉，到了目的地，我再叫你起来。太晚了，人容易累。”看着路程都跑了一半了，后面的客人还是一脸平静的扭头看着窗外的黑暗，司机大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不累，麻烦你再开快一点。”季翰林回过头来，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司机。

速度120，但是司机还是点点头，油门又踩下一点，130，140。

凌晨了，高速上没多少车，也还算可以。

“清远市，清远人民医院。”司机默默的念了一次目的地。

季翰林拿过手机，点开“查找朋友”，定位许方诺的位置。

而圆点闪了闪，许方诺的位置，居然移到了“哥伦堡大酒店。”哥伦堡大酒店？

许方诺的爷爷，不是今天动手术吗？她不是应该留在医院陪床的吗？季翰林咬咬唇，然后还是退出了许方诺的位置定位，点击了季韩卿。

他也在哥伦堡大酒店。

季翰林死死地盯着手机。过了五六秒，他的眼眶开始迅速泛红，然后涌满泪水。

“先……生。”司机大叔通过中央后视镜看到了微微发抖的季翰林。

季翰林很努力的想保持镇定，可是那一刻，他做不到，他抬起头，也看向中央后视镜。

“去哥伦堡大酒店。”

坐在后面的男子举起了手里的手机，朝自己晃晃。司机很明显的看到，他在流眼泪。哥伦堡大酒店。“这个酒店，我知道，我去过。”

何止你去过，我也去过。季翰林自嘲的笑笑，然后疲惫的往椅背靠去。

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很压抑的哭声。司机大哥已经明了了大部分。他再度恨恨的踩下油门。

后面的纸巾也不知道用完了没有，司机大叔想了想，还是打开旁边的置物箱子，拿出了一包纸巾，然后往后面递了过去。“你拿着。”

只有低低的哭声，久久他都没有拿，司机大叔从中央后视镜一看，后座的先生已经将头低了下去，埋在他自己的双手里了。

他哭得很压抑，双肩也忍不住一抖一抖的。司机大叔同情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纸巾丢到后座上。“你旁边有纸巾，你自己拿。”

开出租车20多年，有人在他车上一言不发，也有人在他车上唱歌，在他车上笑。当然，也有人在他的车上哭过。而像这样的一位先生，西装笔挺，身材挺拔，一表人才的，还要像现在这样，委委屈屈的哭，还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