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
反而是苏小叶主动打招呼，很客气那种。
苏振明听见自己说：“小叶。”
又听见自己接着说：“上班么，在这里习惯吗？”
“大伯，你之前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适应得挺好的。”
“小叶，真是不好意思。以前很多事情……是大伯我鬼迷心窍了。”苏振明说着说着，眼神和声音一起发涩。
苏小叶眨眨眼睛，瞳孔里写满震惊。
辈分和性格摆在那儿，不可能让苏振明对着她这个小辈说出更加服软的话了。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呵……您说哪儿的话呢。大伯。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
她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大马路中间教训起自己大伯来。
苏振晖偏偏乖乖站在她面前，好像接受训导主任训导的坏学生。
“小叶，我们还是一家人吧？”
“是的，我们当然是一家人。以后记得，就算家里人只剩下孤儿寡母，也还是一家人，脸色要好看一点。”
这次是她宽容。
宽容，是因为她不信基层丛林那一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她觉得应该逢人留有三分余地，那余地是为她自己而留。
苏振晖看着苏小叶的背影，后背冷飕飕地，竟一背脊冷汗。
……
今年的端午节和高考同一日期，直到电话通知陶寡妇来签名确认最后一块桂花地的青苗款，陶寡妇吞吞吐吐道：“我今天要在考场门口接女儿，改天可以吗？”
苏小叶才恍然大悟：“今天高考？！”
一看日历，果然！
苏长辉调侃：“你加班加了多少天了？连日子都忘记了？”
“我靠，端午假期竟然被取消了吗？难怪昨天我妈打电话过来，我还凶了她一顿！”
苏小叶抓着脑袋狂叫。
昨天晚上加班加得如火如荼，忽然接到叶红荔电话，妈妈也没有说什么，三言两语又啜泣起来。把苏小叶哭得心烦意乱，吼了母亲一顿挂了电话。
想到自己做了如此过分的事，苏小叶内疚得心脏如同被放进油锅里煎。
连忙抓起手机打回去，叶红荔却语气平静：“我约了朋友聚餐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
“朋友？那就好那就好，你玩得开心点。”
苏小叶松了口气，挂掉手机之后，用微信发了200块钱红包给叶红荔。
叶红荔收了。
她越发心安理得地加起班来，一口气做到12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金雅苑去。
眼皮和身子都非常沉重，脑子却异常亢奋，闭上眼睛全都是一行行一列列的数字。
爬进被窝半天睡不着，苏小叶于是起床找酒。
二锅头喝完了，灶台旁边还有半瓶九江双蒸，那是炒肉用的。
苏小叶吞了口馋涎，两眼发光，拿起酒瓶子就往一次性纸杯里倒白酒。
头顶灯“啪”的打亮，威严声音自门口响起来。
“半夜三更的你在干什么？”
“我……”
室友老唐看到她手里的九江双蒸，大惊失色，哪怕是泡面或者饼干也不奇怪，这妙龄女孩三更半夜的自动寻醉，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苏小叶，你什么时候成了酒鬼？”
“我真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所以想喝一口。”
“你是不是又失恋了？嗯？”
“真的没有。”
苏小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唐棣威说：“你再酗酒，我就告诉房东，加你房租。”
半年以来说是平摊房租，实际上水电煤气等杂费一概由唐棣威负责，隔不了三五天还自掏腰包买菜做饭。实际上苏小叶负担比较轻。经济利益至关重要，小叶顿时着急上火：“唐棣威，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你最好懂事点。”
唐棣威狠狠瞪她一眼，回转房间。
被他这么一闹，小叶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怏怏不乐地回到房间里，怀着怨愤失眠至早上四点。
觉得才合了眼，天就亮了。
第二天工作格外没精神。
又过一段日子，市里有消息传来，苏振明因为寻畔滋事情节恶劣，判一缓一。倒是没有往除恶打黑上面靠。据懂行的陆铮分析，因为苏振明的手下都是同宗亲戚，规模不到那程度。不过也属于可判可不判的边界线上来回试探。
这次，算苏振明走运，如果当初苏小叶插一脚进去，说不定就变了性质了。
“小叶，说你是苏振明的再生父母也不过分啊。要知道一旦涉黑，可就十年八年的了！”
“别胡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正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这算不算以德报怨？”
“你少胡说了。”
苏小叶啐了众后生一口，回去工作。
又是一口气直落工作到晚上六点，所幸夏天白日很长，加班也不会生起“两头黑”的凄凉之感。苏小叶背了挎包，最后一个离开拆迁办。
走到门口便利店时，一个瘦弱身影跃入眼帘。
那身影纤巧袅娜，蜷缩成一团就更加显瘦小了，要不是实在熟悉，苏小叶绝对不会留意到她。
“小桃红？你怎么在这里？”
小桃红泪水涟涟，脸上泪痕纵横，一看就是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之后才会造成如此惨况。听见苏小叶呼唤，她纵身扑上去：“小叶姐姐，我落榜了！！”
只这么一句，小姑娘把脸埋在苏小叶肩膀上，大放悲声！
苏小叶措手不及，脑子嗡嗡乱响，无意识地举手拍打小桃红背脊：“先别哭，先别哭，你考了多少分？”
不可能啊……以她对小桃红的了解，如今的她就算闭着眼睛考也最少能够上个本科，怎么搞到落榜？！
从抽抽噎噎的小桃红手里接过成绩单，分数也不算太坏，属于水平发挥——是指，找苏小叶补习之前的小桃红。
除了数学考了120分之外，其他满门惨烈，分数属于能上好大专，差本科线几分。
“这个分数……你妈妈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我还不敢告诉我妈呢。考得这么烂，怎么办！”
苏小叶明白了，这段时间自己洗脑成功，如今小桃红的概念里，只要没考上本科就是落榜。这倒是个值得欣慰的现象。她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先去见见你妈妈，看看她有什么说法吧。”
站在她身边，小桃红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抽着鼻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