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庵离我家药馆颇近,所以来过几次。”
宋南瑾心中一动,“那这云深庵,可有什么特殊的?”
虽说齐封奕不曾让她帮忙,但既然能让齐封奕夜入庵门之中,必有要紧之处,她多知道些,或许能帮着他一些。
孙连翘茫然的道,“云深庵不算富贵,来往出入的也只是些普通人,没什么特殊的。”
宋南瑾心中微微失望。
孙连翘望着她,犹豫了下,“说起来,倒是您之前让我查的事我都查清楚了,您猜的对,那白茹云确实不是嫡出,只是她不到三岁就被记在正房夫人名下,时间久远,白家又刻意隐瞒,所以一直都无人知晓,怕是裴家也不知道。”
宋南瑾怔了怔,这才想起‘她’之前怀疑白茹云不是嫡女,特地谴孙连翘去查,孙连翘一直查不到消息,裴白联姻又势在必行,‘她’才命人在白茹云的汤药中下了绝育的避子汤,谁料裴云朗还是娶了白茹云,然后‘她’也被人诬陷,送到了云深庵,即便‘她’行事谨慎,断不会给白茹云留下证据,可白如玉早就视‘她’为仇敌,‘她’这次出事,难保没有白茹云的手笔。
如今木已成舟,孙连翘居然查出来了,若是早一些知晓,事情的走向怕也会截然不同罢。
宋南瑾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笑了笑,笑意清透温雅,“罢了,这些事你就当不知道,有些过往,过去便过去了。”
孙连翘望着面前通透如水的女子,不知怎的有些心酸起来,“五姑娘,会好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宋南瑾弯唇微笑。
“会的。”
……
齐五快步走进屋内,朝案前端坐的男子微一躬身,“主上,江管事来了。”
齐封奕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尾随齐五之后的中年管事,清淡一笑,“坐吧。”
“谢公子爷,这是江北一地的总账,还请公子爷览阅。”江管事将手里的账簿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这才挨着齐五送来的软凳边缘坐下,“公子爷吩咐的事奴才已经查过了,宋德虽已离开云州,下落不明,但宋德家眷半月前搬回老家居住,我已经着人守着了,倒是那丫鬟的异母兄长,不仅还了一大笔赌债,置办了产业,还躲进了裴家庄子做小管事,已经好些时日没有露面了。”
“那便逼他出来。”
江管事面上露出些微迟疑。
齐封奕淡淡一眼过去,黑沉眼底幽冷如冰,“怎么?”
“公子爷,裴家虽是商户,却管着三皇子在江北一带的生意,此事虽小,难保三皇子不会动怒……”江管事迎上齐封奕淡漠的眼,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请罪,“奴才多言,请公子爷责罚。”
齐封奕不置可否,慢慢翻着桌案上的账簿,灯火之下,愈发显得手指白皙如玉,说不出的精致风流。
江管事心中愈发惴惴。
他掌管定国公府江北一地的生意,鲜少回京,但也与京城通着消息,知道眼前这位公子爷虽是个不管事的,到底是府里唯一的嫡出,这些年性子也愈发冷静寡淡,他再托大,也不该到他面前放肆。
他心头懊恼,下意识看了眼齐封奕翻看的账簿,他自认账簿做的清爽漂亮,就是经年的老账房也看不出破绽,只是不知为何,对上这双洞察秋毫的眼,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慌。
他吞了吞口水,却不敢再说什么,一时间如坐针毡。
半晌,齐封奕合上账簿,平静的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即便三皇子知道,想来也不会计较这种事,若真计较,我倒也不惧他。”
“公子爷说的是,咱们定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比寻常皇子贵重许多,自然不惧他。”江管事忙道,“还有咱们老夫人,那可是大雍堂堂护国长公主,莫说是三皇子,便是太子……”
“这些年你在云州着实辛苦,待此间事了,你也该回京了。”齐封奕平声打断他的话,脸上神色愈发淡漠。
江管事脸色骤变,慌忙跪倒在地,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嘴角立刻渗出一丝血丝,“奴才多嘴!公子爷息怒!”
齐封奕视线重又落回书页之上,还是齐六将跪地不起的江管事强拉了出去,齐五上前替齐封奕换上一杯清茶,低声叹道,“江管事也是老夫人用出来的老人了,怎的如此不知分寸,三皇子也就罢了,那位也是能随便揣测的。”
齐封奕目光落在窗外,青白的天际隐约露出一丝霞色,忽的想起云深庵里的漫天大火以及火中女子,淡漠的脸色微缓,“天高皇帝远,又有靠山,自然有恃无恐。”
“国公爷去渝州养病前明明是府令交给夫人掌管的,偏偏老夫人以夫人体弱的名义握在手里,如今管的越发多了,连府外的事情都要插手,连带着这些奴才也不知分寸了。”齐五愤愤,“夫人刚送来快报,说老夫人又要张罗着替您说亲,催您速归。”
齐封奕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又说亲?”
“可不是。”齐五更加忿然。
且不说国公府的赫赫威名,就单凭主上的人品才具,哪一点不是数一数二的贵胄骄子,偏偏老夫人每次看中的人,不是郡主县主之类家世显赫的贵女,便是小门小户抬不上台面的小户千金,最重要的是,也不知怎的,那些女子居然都不肯嫁入国公府,日积月累,主上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大半,夫人已不知为此事落过几次泪。
“说便说罢。”相比较齐五的忿然,齐封奕倒是平静的很,“国公府确实需要一个真正能执掌中馈的女主人。”脑海里不由浮上一个憔悴却自有坚韧之态的身影。
“也是。”齐五突发奇想,“我倒是觉得那位宋姑娘十分了得,不卑不亢临危不惧,可惜狄宋两家都已败落,又说了两次亲,名声着实不佳。”
齐封奕淡淡的道,“名声不过是外人给的。”
齐五一怔,他自幼便服侍齐封奕,到底比常人多能揣测一些主子的心意,主子轻易不开口,此刻居然帮着宋五姑娘说话,当真是稀奇,这是不是代表着,齐封奕看那宋五姑娘与常人不同?
“宋家的事,你督促江管事尽快解决,若有必要,你出面便是。”
齐五忙道,“是。”
齐封奕起身,齐五上前送上大氅,忍不住道,“主子去见国公爷,万一国公爷问起云深庵的事,可怎么办?”
老国公年岁大了,行事也愈发求全责备,若是此桩事情未办周全,怕又是一场雷霆之怒。
按理来说,主子是定国公府的唯一嫡出,偏偏大公子死后又被追封为世子,霖哥儿开蒙之后,又被老国公亲自带到身边教养,老国公的心思,愈发难以揣测了。
“如实说罢。”
“其实宋五姑娘就在云深庵,她是聪明人,若肯帮忙,或许能寻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齐封奕沉默一瞬,平静无波的眼底浮出些许暮霭烟尘,像是看到了多年前跪在玉阶之上倔强仰面的小姑娘,不觉唇角微扬,笑意浅淡,“罢了,让她过自己的好日子吧。”
是非成败转头空,不如粗茶淡饭,安稳一生。
……
天边霞红一片,映的雪地也微微发红,寒冬腊月的光景里,倒显出几分热闹。
宋高氏的软轿在宋家老太太的院前停下,侯在门口的秋香立刻殷勤的打开轿帘,恭恭敬敬的道,“见过大夫人。”
“老太太可用饭了?今日小厨房做了一道盐渍小野鸡,又细又嫩,佐小米粥吃最好不过。”宋高氏含笑道,她虽年华不在,但多年掌家下来,自有一股威仪。
“老太太刚才还嚷着嘴里没味,大夫人就送东西过来了,怪不得老太太疼大夫人呢。”秋香笑着扶住宋高氏,“老太太说雪天路滑,特地让奴婢来迎大夫人。”
“瞧你这嘴乖的,怪不得老太太离不开你。”宋高氏作势拧了秋香脸颊一记,秋香慌忙笑着闪躲,“大夫人可别这般说,老太太最疼的还是您,三小姐二夫人都比不上您,更不用说奴婢了。”
宋高氏脸上笑容一顿,脱口而出,“怎么,狄红玉要回来了?”
“母女连心,肯定是要回来的。”秋香叹了口气,“五姑娘这事闹的,着实让人头疼,今儿一早狄家也谴人来问了,口口声声逼着放人,大夫人也知道,狄家如今攀上了姜家,可是不得了了,老太太愁的午饭都没吃,寻思着五姑娘到底是宋家女儿,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怎么可以!”宋高氏声音陡然拔高!
秋香惊诧看过去,“大夫人?”
宋高氏掩饰似的咳了声,“我是说娘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去,秋香,你也多劝劝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娘何苦为个不争气的五丫头劳心呢。”
秋香正色,“大夫人说的是。”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做,就不进去了,晚些时候再来陪娘。”
“大夫人慢走。”
目送宋高氏的软轿慢慢远去,秋香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转身回了屋,就见宋老太太倚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说是宋老太太,其实她也不过四旬,加之平日保养得宜,虽衣服素净,看上去比宋高氏也大不了多少,而且眉眼之处更带着几分风流袅娜的姿态。
秋香快走两步,接过旁边婢女手上的美人敲轻轻替老太太敲腿,轻声道,“老太太,大夫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