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地牢，陈闲坐在干草堆上，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袍。他揪着那枯草，眼里有些阴郁。时间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如同静止一般，溺水似的窒息感就在他身上悬着，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心。

锁链轻轻响了响，年久的铁锈味便这样涌进了陈闲鼻尖。他听见身后有着脚步声响起，自己却是根本不想动。烛光微弱地亮起，陈闲清楚地看见有个修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他也不转身去看，双手往脖子后一抱就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你倒是自甘堕落。”陈陌玉看着脏乱不堪的地牢，皱眉掩鼻。

“王叔好雅兴。”陈闲闭着眼睛，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想不到，王叔不仅是个灵力高手，也是个下棋布局的好手。”

“你猜到了。”陈陌玉一点也不意外，如今只有他们俩人身处这方黑暗狭小的地牢，他倒是很痛快地承认了。

陈闲撇了撇嘴——他又不是真的傻。“其实，你想要国主之位，跟我打声招呼就行，不必这样步步为营。我，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

“本王从不做无把握之事。”陈陌玉淡淡然开口，便将手中的烛盏放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我很好奇，你给了谢窕什么好处？”陈闲依旧闭着眼睛，不等陈陌玉说话又自问自答起来，“先是假装要迎娶谢温，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厌恶谢窕，我自然是对她更好了；接着又让谢窕在我身上不动声色地取下昆仑锦缎的布片，然后在众人面前不经意地让阿姜发现这个‘证据’。啧啧啧，王叔可真的是把御女之道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谢窕背叛了自己，但现下细细思索了许久，便又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谢窕在殿中为陈闲的辩解，软弱无力，虽然句句说的是实话，但语气却让人听起来像极了假话。陈闲与她待在一起这么久了，知晓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魄力的女子，绝不会因为身处什么严肃的场合就紧张到说话断续。

这场戏，她演的真的是好，演到他都觉得心寒。

“她们二人从始至终都是自愿，本王从未使过什么手段。”陈陌玉终于揭开了他表面上那层淡然逍遥的面具，野心渐渐显露。

“从未使过手段？”陈闲猛地坐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射向陈陌玉，“征战落云前，把我骗走的人不是你安排的？我前面的那些兄长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你敢说与你半分关系都没有？还有我父皇......”

“是本王又如何？”陈陌玉冷眼，嘴角竟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意，“不仅这些，接下来，就连你这国主之位唯一的继承者，都要被正义的世人生生讨伐。”

陈闲手指捏紧，又是一笑，“王叔何不直接杀了我？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未免太过浪费了。”

“本王喜欢名正言顺。”陈陌玉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接下来，就好好接受你应有的宿命。”

“......”陈闲不太明白他特意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是为了给自己解惑？还是为了专门气自己？

陈陌玉走出地牢，外面天色已暗，守卫恭敬地向他行礼。

“逍遥王殿下，九皇子一日未进食，是否要......”

“不必，饿不死就行。”陈陌玉挥了挥衣袖，如是吩咐。

“是。”守卫虽然常年守着牢狱，但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如今的陈国皇宫，眼前这位可是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他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很可能再也爬不起来的落魄皇子去得罪逍遥王殿下。

陈陌玉舒了口气，仰头看向苍穹。暗夜里，半点星光都无，月亮被浓厚的墨云掩去了轮廓。他勾了勾嘴角，看来，明日会是个雨天。

皇兄，当初那个人就是污蔑你弑父夺位，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现在，阿陌帮你夺回来了，也把那个人送下去见你了。他剩下的最后一个儿子，也要重复跟你一样的命运，这才公平，不是么？

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陈陌玉掏出巾帕擦拭了一下手指——方才开门的时候，那锁链上的铁锈也蹭到了指尖上。随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变白净，巾帕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陈陌玉收了巾帕，轻轻嗅了嗅指尖，上面仍有着淡淡的铁锈味。他眼神闪了闪，心下只觉得，这铁锈的味道，果真像极了鲜血。

———

逍遥王府，刘长风坐在客厅已经整整一日了。仆人们好吃好喝地招待他，说话也圆滑得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弄得他虽然见不到陈陌玉却也不好发作。

“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逍遥王究竟何时回府？”刘长风看着仆人们麻溜地给自己摆上碗筷，佳肴珍馐一盘一盘地往桌上端，语气有些不善。

“国主，您用过晚膳之后便歇息吧，王爷已经吩咐奴婢们为您备好了客房。”为首的那个婢女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说完这句话后便标准地行了个礼，“王爷现下还在皇宫中处理事情，抽不开身。您若想见他，怕是得明日了。”

“滚，都给孤滚！”刘长风直接指了指门口，那群仆人们被指着骂也没露出不悦，微笑着离开，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还有你，也滚！”刘长风看见身边站着的贴身侍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踢了他一脚——当时在龙华殿，若不是钟归把自己打晕弄走了，他早就扑过去护住陈闲了。

钟归被踢了小腿肚子，闷哼一声，便行礼出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守着。他自然知晓国主的心思，但是如今身在异国，刘长风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刘国的态度。人家的国内事，国主最好不要参与。钟归作为刘长风的贴身侍卫，不仅是要保护他的安全，更要阻止他做出什么不利于刘国的事情。就算国主生气，他还是会这么做。

刘长风靠在软椅上，肚子已经“咕咕”作响。可是想到陈闲如今的处境，他便是什么胃口都没了。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些菜肴，刘长风冷冷一笑，袖子挥了挥，便把这些精心准备的饭菜给甩到了地上，碟盘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