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言死了。

在炎龙族真灵镜上阶的全力一击下，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死之前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以虚灵境的修为穿过重重战斗中的人群来到云宛绮的面前，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的。

云宛绮将云思言放在地上，她猛地站了起来，布满泪痕的脸庞上一双眸子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搜寻之意。

她的步伐还有些踉跄，起先两步差点让自己摔倒，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有多狼狈了，她只想找到那个少女。

既然那个少女能救活自己，那她一定能救云思言。

害怕、慌乱，与她脸上的泪痕重叠在一起，还有一丝仅存的希望。

“等等——”云宛绮看到了她的希望，她判断得没错，可那只是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

云宛绮已经体力不支的身体里莫名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她是疾奔着冲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的。

也不知是前方的人刻意放缓了步子，还是云宛绮这股爆发的力量太过惊人，她追上了。

“凰姑娘！恩人！请留步——”云宛绮在与她想看到的身影拉近距离后，出声喊道。

见对方仍不肯停下步伐，云宛绮心中更急，她现在已经毫无办法了，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求你——求你救救小言吧！”

凰若叶略微皱眉，停住了脚步，她回身，反问：“他差点让你们全族灭亡，值得？”

“不——这里面有误会——他也是被逼的！”云宛绮见对方终于肯停下，慌忙解释道，“他是被威胁的！他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情！虽然被骗了，但他确实是在为云栖族考虑，如果——”

云宛绮将云思言的解释记得清清楚楚，任何细节都没有忘记。

但她的言论被凰若叶打断了：“如果他真的为云栖族考虑，那么他早该去死了，任何理由都是他贪生怕死的借口！”

“他很清楚，只要他死了，炎龙族就没有任何机会。而死亡的方法，有无数种，只要他敢做。”凰若叶冷声道，“可惜他不敢。”

“不是这样的——”云宛绮急声道，“只要略施小计就能保全自己，为什么不呢？他是在和炎龙族周旋，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罢了！”

对于云思言的名声，云宛绮很看中，那毕竟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啊，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或许你说得对。”凰若叶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但他决定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死。你想救他，你们云栖族不就是有办法？赶紧离开吧，在局势未定之前，走得越远越好，你有不成为牺牲品的机会。”

言罢，凰若叶想要离开了，她该说的已经说了，即便她不清楚云思言究竟是如何解释的，但她有自己的判断，很多事情，结果证明了一切。

虽然，刚刚云思言为云宛绮挡下攻击的那一幕震撼到了她，可她依旧认为这完全是两件事，让云思言做到这一地步的原因有很多，或许仅仅是因为母子之情，又或许这里面还夹杂着愧疚。

没有人会知道他真实的想法了，就像他在面对炎龙族时的那些心思，也无人能够知晓。

凰若叶本不喜思考这些无用的东西，她很偏执，她认定的事情，很难有人能改变，甚至旁人会觉得她不近人情、蛮不讲理。

但有些事情，一旦缺口被破开，便再也关不上了。自从她心里的寒冰被路映寒融化一角，即便她极力想要弥补那一角的缺失，也不过是徒劳。

“咚——”

闷闷的声音在凰若叶转身的那一瞬间骤然响起，是实物与地面碰撞产生的声音。

“你知道，我做不到的。只有你可以，所以我求你——”云宛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为了云思言，她甚至连自己的尊严都不在乎了，她只想让凰若叶答应，无论她提出怎样的条件——就算她让她去死，她也可以答应，因为死的那个人本来就应该是她。

凰若叶的脚步再次顿住，她似是不理解云宛绮为何会做到如此地步。

“母亲与孩子之间就是这种感情吗？”凰若叶问出了一个让云宛绮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

你没有母亲吗？

云宛绮本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怕会触碰到凰若叶心中不能触碰的东西。

“是，小言对于我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更何况，他是因我而死，所以我更加无法原谅自己。”云宛绮再一次看到了希望，只要凰若叶没有决绝地离开，就有希望。

“我知道了。”凰若叶淡淡说了一声，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离开炎龙族，现在还不算迟。”

“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云宛绮没有起身，在凰若叶迈开步伐的瞬间喊道。

“我不需要。”凰若叶最后只留下了这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次，无论云宛绮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停下脚步。

无论是选择救人还是不救，或许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都一定是遵从她自己的意愿，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即便是云宛绮这样不惜放下尊严的苦苦哀求，也打动不了她。

云宛绮看着凰若叶决绝的背影渐渐淡去，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流淌，如今的她本就欠着凰若叶一条命，不——是三条命，她没有资格去强求凰若叶什么，或许，这就是云思言的命吧。

直到凰若叶的身影彻底消失，不多时，云宛绮缓缓起身，向着刚刚放置云思言的地方走去。

凰若叶其实并未走出太远的距离，这里旧屋众多，只要在拐角后停下，将身形隐藏在另一间屋后，便不会有人发现她。

她默默在暗中看着云宛绮离开，心中突然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没错，是悲伤。

凰若叶反复确认，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确实是她十分陌生的“悲伤”。

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名叫“母亲”的词长久浮现，难以抹去。

零碎的记忆中，凰若叶从未有过这样的概念，也许它是藏在那些未知的记忆中？可凰若叶一提到这个词，陌生之感便扑面而来。

太陌生了，陌生到她甚至觉得她曾经的生命中也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可如果没有母亲，她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她又为何悲伤？

凰若叶隐隐察觉到，木凰族和天神族的事情比任何人想得都要复杂。她失去的记忆力一定埋藏着许多外界之人不曾知晓的秘密。

可是，她想不起来，越是努力想去打开记忆的阀门，她的脑海里就越是空白，只有当自己的实力得到晋升时，越加清晰的画面才会如醍醐灌顶一般在她的脑海里自然浮现。

实力，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晋升的？即使她曾经的修为真的达到过更高的层次，没有资源和时间，她什么都做不成。本以为这次来到炎龙族至少可以安心修炼一段时间，可变故的发生还是太快了。

凰若叶不明白，为什么她每走到一个地方，就会发生令人猝不及防的重大变故。

难道木凰族之人就是一颗灾星吗？

从蛮界走到神界，由她而起的灾祸数不胜数，或许她不是直接引发灾祸的凶手，但出于各种原因，她一定是引起这些灾祸的根源所在。

那些人……都想要争夺自己，压榨自己的能力。

或许真如当初蛮界之人所说的那样，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当初的她并不会在意这个评价，可在经历了这么事情之后，她对此的感触越来越深，加之离她原来生活的地方越来越近，她也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祥之人。

可她只是想找到真相而已。为了找到真相，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旁人对她的不择手段持何态度。

收回目光，凰若叶的眸中有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另一边天神族和炎龙族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天神族的战力自不用说，炎龙族在天神族的攻势下完全没有任何落败的迹象，当然，炎龙族想取得这一场战斗的胜利也不容易。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战场之上，凰若叶趁此机会，悄悄离开了这片区域，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原路返回，前往聚丹阁。

虽说炎宸晏在这里准备的东西已经几乎齐全，但还是有些材料是聚丹阁那间屋子里才有的，凰若叶原本就想着要不要回去拿，适逢又听到天神族对炎龙族发难，无心继续手头的工作，她便出来观望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回去一趟。

关于云宛绮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凰若叶原先的计划。

她得去拿到她想拿到的东西，否则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好受。

危险肯定是有的，但炼丹的灵感不等人，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她冒险前来炎龙族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完成凝魂玉的相关实验吗？眼下虽有天神族的人在搅局，但局面并不是一面倒的。

看得出来，炎龙族是有反抗之力的，并且能做到和天神族平分秋色。

凰若叶从来不惧怕冒险，只看这个险在她心目中值不值得她冒。

从这片荒废区域到聚丹阁，按照炎宸晏规划的路线，全程大部分都在地下，暴露的风险极低，但地下通道的入口是在这片旧屋聚集区域的外围，现在天神族的人对炎龙族发难，外围区域很有可能会有天神族的驻守。

因为有房屋的遮掩，凰若叶在内部的穿行还算顺利，虽能看到有人在附近巡逻，但都能被她躲过去，而出口，就在下一个拐弯口的房屋内。

那间房屋就位于这整片旧屋区域的边缘，那房屋再往前，就看不到其他房屋了。

凰若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那间房屋的外墙挪步而去，因为必须要拐过一道弯，所以她必须时刻防备着转弯口的另一侧有没有天神族的人在看守。

凰若叶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小瓶子，瓶子是纯白色的，所以并不能看到里面装着何物。

在即将转过那道弯之前，凰若叶将瓶塞打开了。

透明的气息自瓶口溢出，顺着此时风向，悠悠哉哉地朝着拐弯后的方向飘去，而凰若叶则等待在原地，约莫过去半分钟，她才探身看去——并没有人。

然而，这也不足以让凰若叶放松警惕，她捏着敞开的丹药瓶，略作思量，直接将药瓶扔了出去。

这里是这片区域的入口之一，凰若叶有理由怀疑这里会有数量不少的天神族人驻守，即便她没看到人，也要仔细确定一番，她现在的实力尚弱，不适合与天神族的人起正面冲突。

“啪嗒——”

是丹药瓶落地碎裂的声音，只有这一声，之后再无声响。

凰若叶这下才勉强放心，她终于踏出一步，拐过那道弯，按照原先的路线走到屋子的大门——这间屋子也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周围很安静，只有凰若叶推开屋门发出的“咯吱”声，这片区域的房屋都是这样，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连屋门转动的声音都将这股古旧气息加重了几分。

刚踏入门槛一步，凰若叶忽然顿住了，她全身紧绷，神力在体内鼓荡。

“这么怕我？”慵懒的男声传递而来，带着盎然的兴致。

屋中有一人，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下，但这个声音，凰若叶记得很清楚，她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领地，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对方反问道。

“正好，我需要一些炼丹材料，在聚丹阁那里。”凰若叶毫不客气道，既然这么巧，那她也不用大费周折冒险前往聚丹阁，眼前这个人就是最好的跑腿人选。

“有意思，你刚刚不还很怕吗？现在竟还敢使唤我了？”对方“啧啧”了两声，显然觉得凰若叶向他提出要求很有趣。

“你不去，我自己去。”凰若叶不想和他斗嘴，她沉声道，态度很冷。

“你难道不关心，天神族的人怎么样了吗？”男人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男人显然是故意的，他所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凰若叶无法做到绕过他自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