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是从小就被安排在凰若叶身边的侍女,只比凰若叶大一些。
凰若叶从未见过她的父母,陪在她身边一直照料着她的只有阿云。
在凰若叶过去的生命里,阿云才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甚至比天永昱更加不可缺少。
只是,相比于热烈的感情,平淡的日常总会让人忽略。
“仙女姐姐,不要伤心了……我也好难过……”软糯的声音飘进凰若叶的耳里,让沉浸在过去中的凰若叶微微一震。
“小玉,我还有你啊。”凰若叶喃喃道,声音干哑,显得极为憔悴。
“对啊,仙女姐姐还有我。”水玉见凰若叶有了反应,连忙应道。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办……”凰若叶眸中有迷茫的雾气,尽管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可这反而模糊了她前方的路。
这就是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真相,一个让她更加痛苦的真相。
兜兜转转,老天似乎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和原来不一样了。
“仙女姐姐不是要惩治那些害了坏蛋哥哥的坏人嘛!”水玉尽量用一种上扬的语气来振奋凰若叶的情绪,“我支持仙女姐姐,那些炎龙族的坏蛋一个都不能放过!”
凰若叶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那是在她恢复记忆之前。
此刻听水玉提起,仿佛海中沉浮的孤舟看到了远方明亮的灯塔,她被厚重的记忆压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忘了她还有过这样的目标。
事情可以一样一样地解决,账可以慢慢来算。
她现在最不缺的,似乎就只有时间。
炎龙族……也不知道如今神界的炎龙族怎样了。
凰若叶不清楚,但她知道这里有一个人肯定知道,而且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
但一想到天永昱,凰若叶竟开始犹豫起来。
她没有做好再次面对天永昱的准备,这个男人和她的牵扯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她根本不想去理其中的关系。
稍想去触碰,凰若叶就只觉胸口有阵阵剧痛传来。
“仙女姐姐,虽然我没有恢复记忆,但我能看得出,神君哥哥待你是真心的,就像阿云姐姐一样。”见凰若叶犹疑,水玉不用猜就知道因为何事。
刚刚凰若叶和天永昱的对质,她全都听到了,就算她再天真,也不会察觉不出来。
“我知道。”凰若叶抿了抿嘴,还是在水玉面前选择了承认,“就是因为他是真心的,所以我……无法接受。”
“仙女姐姐,你接受不了的应该还是坏蛋哥哥的死吧。”水玉的话突然变得一针见血。
是了,如果没有路映寒的死,或者路映寒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不是天永昱,凰若叶不至于自我斗争到如此崩溃的境地。
所有知情的人都在劝她,甚至连她自己也在尝试劝着自己——路映寒是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没有任何人逼迫他。
可无论怎么安慰自己,凰若叶始终都没能过去这条坎。
至少在短时间内,她无法释怀。
“我们回去吧,有些冷。”凰若叶最后看了一眼湖中的景致,忽然出声悠悠说道。
“好,听仙女姐姐的。”水玉应了一声,十分乖巧地坐在凰若叶的肩头。
凰若叶已经暗下决心要查清炎龙族的事情,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天永昱,这和她以往做事的风格完全不同。
她确实需要足够的时间缓一缓,脑海中突然多出的清晰的记忆实在太多了。
凰若叶回到了原来的住处,连她总是执着的修炼都没有心思再触碰,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意识逐渐模糊。
直到凰若叶彻底沉睡过去,一旁的水玉悄悄离开了这间屋子。
明朗的天空中突然聚集起阴沉的灰色,寒风凛冽,仿佛要将大地上所有东西都连根拔起。
水玉抬头,她看清了这一切的源头,逆着强风,她艰难却坚定地向那个方向前行。
她得为凰若叶做些什么,比如弄清楚天永昱在做些什么。
水玉还未到达目的地,阴沉天空中忽然闪过的一道白光让她猛地一惊,那其中蕴含的能量任何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尽管艰难,但水玉还是加快了她的速度。
天永昱那里显然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葱茏的树木被笼罩在阴云之下,似乎随时都会降下一场暴雨,氤氲之中,水玉看到了凰若叶先前来过的木屋。
屋门是敞开的,却因为外界的光线被遮挡,屋内也显得黑漆漆的。
水玉没有看到天永昱的身影,至少在她现在目及范围内没有看到。
另一道白光划过,这次几乎就在水玉的眼前,庞大的力量和刺眼的光芒让水玉的身形轻轻震颤着。
一声闷闷的动静传出,水玉快速在丛木间穿梭,并且准确地找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是在木屋的后面,水玉只一眼便看到了她想要找的人。
天永昱双膝、双掌着地,用力支撑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褴褛不堪,一道道焦黑却又鲜红的印记像是已经刻在了他的身上。
这副样貌的天永昱,还是那个威严无比令百族敬畏的神君吗?
水玉呆在了原地,她长着口,许久都忘记合上。
因为水玉的体型足够小,周围又有繁杂的草木掩映,一般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正常状态的天永昱或许能发现,但他现在如此狼狈,显然无心顾及其他。
“天道……竟然还是不行……”天永昱低声呢喃,咬牙切齿。
第三道同样的能量砸了下来,正中天永昱的后背。
水玉亲眼看见,天永昱的双臂在那一瞬间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下,他的身体完全被砸在了地上,血光四溅。
水玉几乎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恐怖的力量降临在他的身上?
水玉这时候有些庆幸,她庆幸这时候凰若叶已经睡了,她不会看到这一幕残酷的景象。
她的仙女姐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她不能再受其他的刺激了。
自从凰若叶醒来,水玉就一直担忧着凰若叶的状况。
凰若叶变得不一样了,也变得更令人心疼了。
眼看天空中的阴云还没有散去的迹象,水玉的心逐渐变得更加紧张,她紧紧盯着草地中挣扎坚持的天永昱,她真怕下一道能量就是摧毁他的最后力量。
天永昱的情况,似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这股能量……
水玉微微凝眸,她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能量中似乎有一股她熟悉的气息,此时近距离感受,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那么……水玉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她开始紧紧盯着天永昱上方的半空。
终于,第四道能量还是落了下来,水玉正要有所动作。
水玉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一只手掌禁锢住她所有的行动。
身上的茸毛顿时炸开,她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阻止她的人没有说话,水玉也无法转身去看,但水玉知道对方是谁,那只手掌她太熟悉了。
她甚至连那只手掌上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四道白光毫无意外地落在天永昱的身上。
这一次,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双脚,他已经混沌的眼里突然浮现出清晰的错愕,接着便是苦笑,他闭上了眼。
第五道白光落下,阴云尽散,万物明朗如初。
“仙女姐姐,你……你不是……”水玉被放了下来,她也终于敢出声了,只不过语气依然是小心翼翼。
“晚来一步,你就要冲上去了。”凰若叶的声音很冷,“怎么?想学路映寒舍生取义?”
“不是的。”水玉连忙摇头,“那是天道的力量,而我这幅身体和坏蛋哥哥一样都是天地之物所生,这两者本是同源,所以我就想或许我可以将那股力量吸收化为己用。”
“如果不呢?”凰若叶冷声道,“就等我来给你收尸?还是说灰飞烟灭连尸体都给我省了?”
连声的质问让水玉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如果天永昱死了,凰若叶也许会更难过。
危急的情况和内心的冲动同时爆发,很多东西都无法冷静地顾及。
“仙女姐姐,快去看看神君哥哥吧,他看样子好像快不行了。”水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她率先蹦跳着出现在天永昱的身边。
凰若叶眼中寒意未褪,但她还是走了过去,在天永昱的一旁站定。
“别装死了,我知道你还醒着。”凰若叶看着倒在地上异常狼狈的天永昱,心脏的位置又传来阵阵刺痛。
但她克制住了,并且面不改色。
“还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天永昱的声音果然传来,却显得格外虚弱,“不过,我确实不太好。”
“如果你想听解释的话,可能要多等我一会儿。”虽然已经很虚弱了,但天永昱还是在尽量将话说得完整一些。
他其实不想以这副模样来面对凰若叶的,但事已至此,他没法躲开,就只能强装镇定。
“你在做天道的实验。”凰若叶淡淡开口,“你创造伪神界,不惜以牺牲整个蛮界为代价,就是为了研究天道。”
天永昱沉默了。
“你妄想改变天道,甚至是掌控。”凰若叶没有去看天永昱,而是看着远处的草木,“结果失败了,你还栽在了天道手里。”
“没错,我失败了。”天永昱重复了一遍,话语间沉浮着几缕落寞。
“天永昱,你的野心很大。”冰冷的声音从凰若叶嘴中缓缓说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无辜人的血来成就你的野心,这已经不是曾经的天永昱了。”
天永昱侧躺在地上,被臂膀遮盖的脸上,眉宇似乎因为痛苦拧在了一起。
他似乎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想活得更久一些,再把我的心脏拿去便是。”凰若叶的目光终于游走到天永昱的脸上,“你就可以拥有绵绵无绝的寿命,直到你活腻为止。”
“我说过,我做不到。”天永昱微微闭眼,凰若叶这样生疏嘲讽的语气只让他觉得更加痛苦。
“你也无法再做了。”凰若叶的声音沉了沉,“现在的这颗心脏,已经不是当初全心全意的‘真心’了。”
天永昱明白凰若叶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强调道:“我也从未想过。”
……
凰若叶听到身后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声音,再瞥去时,入目尽是苍翠高大的树木。
竟然在一瞬之间将整座宅院毁灭成废墟,再看此时废墟旁还有几人正在对废墟进行进一步的清理,凰若叶更觉炎龙族的不简单。
这份果断和舍弃,就是许多种族无法做到的。
凰若叶当初在银翼族的时候,见识过银冰月的行事作风,因为太谨慎,处处都思前想后,就导致她在犹豫不决中错失了很多机会。
要成为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族群,必要的手腕是不可或缺的。
炎龙族能如此肆意横行,除了本身实力高于其他种族以外,这样的处事风格也十分关键。
以三名玄灵境黑袍人为首的炎龙族人,步履匆匆,而凰若叶因为“身体抱恙”,不多时,便落到队伍的末端。
云一鹤和云浮海看了一眼时刻护卫在凰若叶左右的两个炎龙族人,均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的神情中转瞬即逝的意动没有逃过凰若叶的眼睛。他们当然想回去,他们是云栖族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云栖峡谷,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们怎么会轻易离开那里?
“可惜了。”凰若叶不在乎两人答或没答,她自顾自地感慨了一句。
凰若叶的脸色毫无波澜,这次轮到她不答了,有些事情,在“外人”面前不好多说,尤其是现在完全被炎龙族的人包围的情况下。
只是她的一双深棕色瞳孔里满是深意,云一鹤和云浮海都看到了,可他们琢磨不透她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