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放榜,下午紧接着便是红袍簪花,游街打马。
青冥坐在乘月楼临街的雅间,街道两旁人潮拥挤,茶楼酒肆各个窗子开的齐齐整整,多的是蒙着面纱的闺中小姐,含羞带怯的三两结对,喁喁低语,三年才出一次的才子自是谁都想看,更遑论这次三鼎甲中有两个俊俏又未成婚的年轻公子,更是招人稀罕。
锣鼓声由远及近,青冥视线停在桌子上平整铺开的扇面,端起一杯藏幽抵在唇边,半掩住上挑的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他家渊儿亲笔所写,亲笔所绘,今日一过,怕是千金也能值得。
远远的能看见几抹红色,青冥才将目光放到长街,三道身影行得极慢,悠然过处皆是欢呼赞叹,风光无限大抵便是这样子。
莲渊本就生的好,平日一袭白衣叫做清冷谪仙,不沾凡尘,今日朱冠束发,一颗红玛瑙坠在额间,红衣玉带,将身形勾勒得纤细挺拔,喜庆的色彩将白璧无瑕的面容也染出两抹红来,更显得面冠如玉,公子无双,青冥端着酒盏的指尖添了两分力道,觉得口中有些干涩,将醉人的藏幽一饮而尽,喉间瞬时像点了把火,……更渴了。
顾言生走在莲渊左后方,估计是嫌天热,衣裳总不肯老老实实拉好襟口,松松垮垮隐隐可见小半片胸膛,再加上相貌俊朗,一路不断的朝两侧行人笑着道好,亲民之至,惹得一群姑娘们羞红了脸,还是忍不住偷偷多看一看,右后方的榜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相貌也算端正,但比起状元探花,就缺了些看头。
青冥目光锁在莲渊身上,眼睁睁看着两侧抛来的花,楼上落下的各色丝帕,源源不断飘到状元郎和探花郎的手边肩头,顾言生笑眯眯能接则接,花在手中握成了小小一束,丝帕收了至少有十来条,几乎要攥不住,与之一比,莲渊就高冷多了,一路行来只朝众人浅笑颔首,一句话也未曾开口,花呀丝帕呀,能避则避,避不开就接了就近送给路边的小孩儿,孩子的父母们忙不迭接过,状元郎就是天上的文曲星,收了文曲星的东西,指不定将来自家的娃也能有出息呢……。
所爱之人如此受欢迎,青冥不知该哭该笑,摇头又倒一杯酒,抬头时不经意看着对面那女子已是搅着手帕翘首以盼,就等着三人行至楼下了,不知这张是给谁的?青冥想着,正好那女子察觉,被狠狠一瞪,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好像是……登徒子?青冥忍不住轻笑摇头,重新将目光放到心心念念的那人身上,恰好莲渊看到乘月楼三字,顺着这字抬眸,两人视线空中汇集,皆是一顿,随即相视一笑。
于是整条长街的人便看到了一道绝美的好风景,淡雅宁人的公子扬唇浅笑,柔和了如负霜华的眸光,如同九天银河的数千星辰落在眼底,闪着细碎微芒。
对楼的女子呼吸一滞,红着脸将绣了并蒂莲的丝绢朝莲渊扔去,莲渊似有所觉,微微侧身,那绣莲便擦着肩头落至地面,女子面颊一红,不甘心的跺脚,怎的就躲过去了呢?
青冥扶桌大笑,从桌上的白玉瓶里抽出一枝粉白的木槿,起身站在窗前,抛向莲渊。莲渊伸手一接,时机恰好,半分花瓣也未伤到,小心握在手中,面上的挑出笑意比这花还更美上许多。
众人惊讶,状元郎收了哪位美人的花?顺着目光一望,……是位公子啊。待字闺中小姐们争相松了口气,公子好啊……,唯有那位对楼的小姐,又将青冥狠狠瞪了几眼,嘟着唇低声喃喃,这次青冥将口型看清了,说的是……男狐狸精。
琼林宴开在晚上,长灯辉映,整座皇宫都被照得明亮,一辆一辆的华盖马车停在宫门外,朝中老臣,世家新贵都在此相交汇集,遇见相熟的友人,欣赏的后生,便结伴一同赴那笙歌乐舞,丝竹酒觞的宫廷晚宴,一路寒暄说笑,好不热闹。
君希明想着反正琼林宴上也能相见,懒得回府又出府,……麻烦,下了朝之后便一头扎进藏书阁,再不曾出来过,所以这次君家马车上下来的,自然只有青冥与莲渊。
青冥学识为皇上所重,这是京城上下都知晓的事实,但他无心为官,不入仕途,以致躲进寺中的举动更是出名,众臣一边暗里咒骂其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又颇为庆幸,所以见了面之后都笑着做个点头之交,不得罪便好,也不想起什么结交心思,至于状元郎呢,自然有的是人想凑上去交谈一番,不过莲渊性子冷,官阶太低的一见着那疏离的神色便歇了上前的意向,权贵众臣虽有欣赏之意,但大都自持身份,要屈尊降贵亲自上前询问想想都不可能,莲渊也不喜欢上赶着往人堆里凑的,所以奇迹般的,新科状元周围的人反倒是最少,只有三两个想做清流一派的同窗一道。
众人入席,宫廷内侍尖细的声音一通禀,明黄色华服的帝后相携入座,众臣与士子们一同高呼万岁,司空正朗笑后让众人平生,看得出心情颇好。
宴会的位子自有次序之分,帝后端坐于阶上的正位,往下是皇子与王侯世子,按长幼尊卑分列左右,朝臣依品级在右下方列席,秋试上榜的学子则按名次于左下方坐好。
青冥看着席位颇有些尴尬,皇子那边的席位倒是空了两个,虽说一般琼林宴除却皇后,别的嫔妃公主一般是不会参与,但长公主司空袅袅向来得宠,想来琼林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其中一个定是她的,至于这位公主的得宠程度,光看帝后入座她还未到便可见一斑,还有一个虽不知用途,但他不会傻乎乎凑上去就是了。
最后青冥索性挨着莲渊坐在了左列,反正他也是白身,总不好混在官员之中,顾言生自觉往后挪,正好,青冥在此他正可以将那日考场之上自己如何点题立意,文思泉涌好好与他们两人说道一番,若三人能再探讨探讨,就再好不过了,完全没想到他的辞墨兄和小泽忙着月下对酌,此情此景,丝毫不想和他探讨什么考场文章。
李文山官居一品,当初司空正还是太子时曾由他授过课,故而还有一层太师加衔镀着金,此时莲渊座位恰好与他相对,眼神总是粘在对桌的两人身上,浑浊的鹰眼里有着半遮半掩的一层刻毒,脸上虽然挂着笑,但阴惨惨的让人看了分外不适,如同被恶鬼盯上,摆脱不得。
青冥在桌下握住莲渊的手,低声道:“受得了吗?”
莲渊微蹙着眉,缓缓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无妨,以后见面的时日还多。”一个眼神罢了,若连这都不能忍,还何谈为君家翻案,只好敛眸拿起一盏酒,小口抿着,尽量不去管李文山的视线。
不多时,一曲舞毕,舞姬们娉婷退场,方才还热闹的谈天声渐渐小了下去,司空正照例先将中榜的士子夸了一番,随后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放到了新科状元的身上。
司空正眼中闪过欣赏,果真是芝兰玉树,“君泽?”
莲渊躬身行礼答是。
“近日有位大人上了道折子,要朕自百家之中选一学说为立国开学之本,原因是我朝各家典籍数目繁多,年年科举试题皆不一样,时重法家,时重儒学,各地学子所重不一,易错失良才,你觉得,朕该准否?”
众臣心里咯噔一提,惯例不是该夸赞一番,然后其乐融融坐下喝酒的吗?怎么还考上了?考就考吧,怎的还拿奏章来考?这可是福祸相依,答得好就是锦绣前程,答不好就是官途黯淡。
莲渊指尖微蜷,扫视一眼大殿中人,幸灾乐祸的不少,看好戏的也不少,敛眸启唇,不疾不徐的的开口,“该准。天下学说纷纭,各流派争芳斗艳,百家之中诸位贤才各抒己见,实乃利国利民之繁盛景象,然群星闪烁,学杂不如学精,士子们各有倚重,有心凭一家之精华,登仕途,报家国,却徘徊各流派间难以取舍抉择,单论秋试,时重儒家,时重法家,则定有举子因研读之失而名落孙山,更遑论秋试之下还有各级科考,确有使明珠蒙尘之嫌。”
先扬后抑,莲渊一番话说得殿中许多大臣频频点头,不愧是当朝状元。
“那你觉得该如何做?”司空明又是一问,眼中兴致正浓,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莲渊。
“儒学立根,百家开叶。”莲渊立时答出,半分停顿也无,顾言生听得津津有味,手心却为他捏了把冷汗,唯有青冥悠闲自得,看着站在大殿中心身披月华之人,自斟自饮,醉花酿少了一半,眼底没有半点担忧,从第一问开始,他的渊儿便已经观了全局。
“为何是儒家?”底下有人发问,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逾矩,偷偷看一眼皇上没有不满追究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
“因为仁、礼两字,乱世以法家为本,‘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方能凝聚民心,富国强兵,天下初平,则以农家为重,劝耕桑以足衣食,而今陛下励精图治,诸大臣尽心百姓,得以四海平顺,国泰民安,自当以理治国,儒学之中,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恰为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