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蓝天,白塔,绿叶,黑土地,黑牦牛、墨绿山影,交织成流畅的色彩线条。
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远处圣洁的雪山直刺蓝天,毫不吝惜地展示她的自然亮丽。白色的藏民屋顶上,冒着缕缕炊烟,那是生活的气息。巴士沿着蜿蜒崎岖的川藏线颠簸着。邱宁的胃里,也翻江倒海。
看见这些美景,邱宁忽然忘记了高原反应,也忘记了自己从哪来,更忘记了自己要去那里。只是依稀感觉自己在梦里见过。巨大的爆胎声,把邱宁从神游中拉回现实。小兄弟拍拍他的肩膀说:”车爆胎了,司机需要一个小时换胎,我们下车逛逛吧。”
邱宁觉得头有些晕,也想下车换口气。他和小兄弟站在公路边上,瞬间感觉清爽很多,世界骤然变得非常的宁静。一串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邱宁顺着声音望去。远处,五个藏族朝圣者正在缓缓的向前挪动着,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胸前,迈第三步时,双手自胸前移开,掌心向下,身体与地面平行下俯,膝盖先着地,然后是全身,额头轻叩地面,再站起来,艰难的重新开始。
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邱宁从未亲眼见过。为了内心的信仰,不辞千里,不动生色的,他们积累着,积累着他们的脚步。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仍然有很多人半途而废。
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头顶上,朝圣者们在离大巴士不远的路边席地而坐聚餐。肚子也咕咕饿了,邱宁和小弟开始在路边啃面包,上车前买的。一边啃啃着面包,小弟一边向朝圣者走去,邱宁也跟在后面,想去看个究竟。
一位满脸沟壑,穿着藏袍的干瘦老人,抬头看了看邱宁和小兄弟。一双深陷的眼睛露出了慈祥又带着恳切的目光,象是在缅怀过去,又象是在期待未来,让邱宁心灵感到震撼。一对干裂、焦灼的嘴唇似乎已被封干许久,用仅剩一颗门牙的嘴里在喝水。一个被挤压变形的不锈钢碗,被破伤的大手捧着,犹如耙犁一般的。
老人看见邱宁和小兄弟在注视着他,不太好意思。他便站起来双手合十, 放在胸前,说:”扎西德勒!”
邱宁礼貌地模仿老人的姿势回了个礼,问:”扎西德勒!你会说汉语吗?”
小兄弟在旁边一边啃面包,一边摸手机留念。
老人笑了笑,用汉语回答:”会!”
二人席地而坐。谈话中,邱宁知道,老人今年50岁,是整个朝圣队伍的掌舵人。队伍里分别是他的老伴,儿子,媳妇,孙子。
他的父亲在去年春节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老人一生最大的心愿是能够去一次拉萨,却总是未能如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带上全家踏上朝圣之路。
他儿子,35岁。腿有残疾,有脂肪肝,家境很穷。儿子平时帮别人杀牛赚钱养家。由于藏族人不杀生,所以在他自卑的内心里有很多罪恶感。他每天早上念经,也希望这次朝圣,能洗刷心头的罪恶。
邱宁无法理解这些朝圣者的肢体语汇,更无从判断在他们的俯仰之间,是否听到了内心信仰的召唤。
小兄弟在旁边逗他九岁的小孙子。他长得比较可爱,也很有灵气。看见他们带的干粮不多,小弟便把背包里能吃能喝的东西,全部送给他们了。
看到老人的脚踝上有纱布,邱宁便开始关心起老人。
老人说:”在来的路上,石头砸了我的脚。”
“不过不要紧,这是佛祖对我的惩罚。”
“我祈祷众生吉祥。”
如果宗教信仰,能够让人们不怕艰难的转山,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那么自己的信仰是什么呢?又有什么能让自己,不怕艰难的人生旅途,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呢?无人知道。沉思许久,邱宁忽然想起大学里,那位追求自由而无用灵魂的老师,曾经引用歌德的一句话。所谓信仰,就是对于现在的和未来的一种深挚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是源于对一个无限大,全能的,而又不可探究的实体的信赖。那么现在这个实体,真的值的自己坚定不渝吗?邱宁内心害怕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我的脚被砸了的话,我才不会祈祷!”
“如果我遇到佛,我会杀了他!” 小伙子开玩笑的大声说。
“然后你就成了佛,然后再被人杀,佛一直没死,你我却不断倒下!”邱宁忽然想起某个禅师说过这句话,补充了一句。
对于一般虔诚的信仰者而言,这句话会令人大惑不解。禅师曾说过,敢杀佛的人,能认识事实的本质,而不盲目崇拜偶像,就会亲眼看到佛祖。
老人眉头一皱,双手合十,小声的说:”愿神宽恕这个无知的年轻人。”
然后又对兄弟说:”神会听见的,祝你吉祥!”
车胎已经修好,邱宁和小兄弟告别了老人和他的家人,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邱宁坐在车窗边,望着逐渐远去的朝圣者,仿佛领会了些什么。这群除去自身,几乎一无所有的人,他们满怀至上的幸福和仁慈,为全人类祝福。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邱宁忽然回想起一首藏族民歌。
车很快开到了康定小镇,天色已晚。白色宝骏,里面是小兄弟的父亲,和它一样满身尘土,早早等在长途客运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