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泰的三十万当天下午果然到账了，我马上把小刘叫过来：

“给我儿子幼儿园把学费汇过去，马上就汇，做个还借款手续，就冲之前我个人借给公司的20万；把一季度房租赶紧交了；剩下的看看够不够发这月工资吧。”

这么一盘算，账上又没钱了。

第二天，我挨个去找其他地产商，情形和洪强差不多，老韩找了每一个我的地产商客户，给他们说，不要给我结账。

毕竟他们是朋友，又牵扯到别人家庭关系，这些朋友全部都给老韩面子，听了他的话。他们见我几乎都是一样的说辞：

老韩就是嘴硬，心里想你回去，别置气了，还是回家吧。

一筹莫展，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公司员工大多数都是外地的，办公室主任张姐安排了聚餐。

聚餐的餐厅就在公司旁边的便宜坊烤鸭，我办完事进到包房的时候，一屋子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我一边脱大衣一边说：

“怎么了，你们这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可姐，公司是不是真的要关门了？”

公司刚来的小实习生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别胡说。”带她的设计师tony瞪了她一眼。

“怎么回事？你们听谁说的？”

我们公司十几个人几乎都来了，围坐在一个20人位的大桌子上。现在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姐，怎么回事？”

我把目光投向比较年长的办公室主任。

她给我倒了杯水：

“韩总找我们谈过话了。”

“什么，他凭什么找你们谈话！”

我拿着水杯的手忍不住颤抖，一杯开水洒在桌子上，顺着桌子沿儿流到了我的腿上。

“他为什么找你们谈话！他凭什么找你们谈话！他既不是公司股东，又不是公司管理人员，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权利，找你们说话！”

我把只剩一半儿水的水杯重重墩在桌子上，生气的对一桌子人说，全然感觉不到开水浇到大腿上的灼烫。

坐在旁边的助理然然拿着纸巾帮我擦拭大腿上的水，一边擦一边着急的说：

“小可姐，烫着没有，没事儿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感觉到大腿一阵灼烧。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他找你们说什么？”

“主要就是说，你准备和他回家了，说你们准备复婚，还要生二胎，公司不做了。让我们考虑一下，可以去地产公司的设计部门。”

“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

“程总，我们知道您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个公司，程总说当初您开这个公司就是和他闹脾气，拿着家里的钱出来玩儿玩儿。可我们是冲着做事儿来的。我们希望在这里能有一个好的平台，能接触到一流的资源，能随着公司一起发展。”

设计总监方宇斜靠在椅子上，也不看我，自顾自的说话。他肯定特别受伤，这个自恃有才的海归，是我花了大力气挖来的。

“我当初可是放弃了大公司的机会，到您这儿来的。您现在说回家就回家，说生孩子就生孩子，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去韩总公司？设计部各个位置都有人，总不能让我去做个普通员工吧？”

方宇的话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思，他们眼神恳切，下意识的点头。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答复，怎么组织语言，怎么说的合情合理，又不至于让别人看到我现在面临的家庭窘境。

老韩真是个拎不清、不顾及脸面的人，家里的事儿都能闹到公司来，弄得鸡犬不宁，人尽皆知。我正思量着。

销售部的小姑娘抬起头来说：

“小可姐，那公司要是不开了，能把我们的年底奖金发了吗？还有我们的销售提成。”

这个问题，比方宇的问题更尖锐，刚才不说话的人现在也叽叽喳喳了：

“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我回家的火车票都买好了，不知道回家前能拿到钱吗？”

“没钱回家怎么说啊，我还想趁这次过年回家给我妈买一套新家电呢。”

“我老婆总说我又忙又穷，我一直在给她画饼，说年底给她惊喜……”

我只觉得脑袋周围“嗡嗡嗡”“嗡嗡嗡”的，有苍蝇飞过的声音。我定了定神儿，决定好好说一说，糊弄搪塞，现在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搞不好这顿饭没吃完，公司就得散伙了。

我把摆在我面前的水杯、碗筷、骨盘，一样一样的拿起来，放到大圆桌的转盘上，一边放，心里一边组织着语言。等到所有东西都挪开了，我的面前空空荡荡的时候，我知道要开腔了。

我把胳膊抻在桌子上，认真的对大家说：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和担心，因为我和老韩之间的事情，给大家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我感到非常抱歉。

本来这是我家的私事我不想说，但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开诚布公的和大家解释清楚。本来嘛，你们也都是和我的家人一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环顾人群，看大家的反应。有人低头看手，有人一直在喝水，有人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只有新来的实习生张着懵懂的大眼，巴巴儿的看着我。

“首先，我和老韩两年前已经离婚了，这个公司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可是韩总说公司的客户都是他的关系。”新来的小男孩儿不知死活的说道，旁边的老员工捏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了。

这话像一把匕首一样戳在我心里，但我现在不能纠缠这个，我直接忽视，接着往下说：

“第二，公司不会关门，不但不关门，明年我们还有更多的业务。我这两天不是天天往外跑吗？我已经谈了几个新客户，过完年就签单。”

刚才低头看手的销售和玩水杯的设计师都抬眼看着我了，新的业务，这意味着他们有新的提成可拿了。

“当然，去年我们服务的那些老客户，还会续约。”

尽管我不知道新的客户在哪儿，也不知道那些开发商今年的帐都不结，明年到底还能不能续约，但我必须说的信心十足。

“第三，大家最关心的奖金问题，腊月二十八之前，一定给你们发奖金。一分都不少。明天就让财务先把数额给大家核对清楚。”

说到奖金，所有的眼睛都泛起了亮光。

我看也说的差不多了，喊了一声：

“服务员儿，点菜！”

然后换了个轻松的口气对大家说：

“吃饭吃饭，饿死了，都先吃饭。你们放心，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闲着没事儿逗闷子，别忘了我也是中央美院室内设计专业毕业的，想当年在学校也是学霸呢。”

“对，对，韩总也说过，您在设计方面特别有天赋。”

张主任出来打圆场活跃气氛。老韩是说过这话。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样是老韩看得上眼的，唯独设计方面的才华，他表示认同。但他同时认为，我也只能做个画图的，没有其他能力做支撑，就是个不接地气的匠人。

“是啊，小可姐，您的设计方案，甲方总是挑不出毛病。”

设计部的小王见识过我怎么力挽狂澜，她说的尤为真诚。

很快进入了吹捧模式，往常我不喜欢听这些，但今天，就让吹捧来的更猛烈一些吧，我真的感到了危机。刚才说的腊月二十八之前发奖金的话，说的是多么的心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