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平时不是那样的。”莫海一边往杯子里倒着水一边解释道:“最起码她还同意我赊账。”
萍姐依旧沉默,看来一连串的坏事已经让她原来有些开朗的性格有所改变。坐在一边的关瞳也不说话,只是面露笑意,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莫海把水杯放在他们面前,想了想后,决定套用楼下王大爷安慰老婆的话。“我不是在怪你,我也很生气,但是你那样做得话倒霉的却是李比安。”
萍姐听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李比安是谁?”
他见这招管用,便连忙回道:“李家馄饨当代传人,大妈给他取名李德孝,希望他品德高尚、孝顺听话。不过他本人更喜欢李比安这个名字,说是来源于一个叫做beyond(比安)的乐队。”
萍姐听后,嗤笑了一声,便算是忘却了刚才的糟心事。
莫海也跟着后面干笑了两声,要是平时,他绝对不会换着法子哄人开心。因为他很厌烦这样的行为,既然别人决定伤心,抑郁,难过,绝望,你过去瞎凑热闹,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予足够的时间,直到对方完全冷静下来为止。
毕竟人生的路要自己走,过不去的坎更要自己迈。
这次的破例主要还是因为接下来有些重要的事要和她商谈,心情不好的话很可能会影响谈判的效果。
见一切准备妥当,莫海从一只笔里抽出了一张20元的钞票,递给关瞳说道:“小瞳啊,能不能帮哥哥去隔壁街买只烤鸭?”
这种支开人的方法很拙劣,但鉴于关瞳还是个萝莉,他也就懒地再消耗脑细胞了,毕竟接下来的谈判尤为重要,必须保存实力。
关瞳倒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只是仔细询问了下烤鸭店的位置,便乖乖离开了事务所。
听着圆头皮鞋跟轻碰台阶的声音渐渐远去,萍姐这才开口问道:“买东西的时间够吗?”
莫海喝了口水,自信笑道:“排队最少半小时。”
“我能尝尝吗?”她的心情看起来没之前那么糟糕了,竟然主动开起了玩笑。
“如果谈判结果不错的话,可以让你尝一口。”
“小气。”萍姐哼了一声。
“这是我最后的钱了。”他面露窘色,言语中掺杂着道不尽的凄凉。
触到了痛处,那么这段无意义的对话便在莫海的坚持下结束了,而事关性命的谈判也正式开始。
他调整了下坐姿,将上半身微微前倾,严肃问道:“关董资产被剥夺一事你知道吗?”
萍姐点了点头,说道:“警方告诉我了。”
“你有遗书的备份吗?”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
莫海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与关天华的合作以及安排都告诉了她,末了,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萍姐思考良久,久到对方都快没有了耐心时,她才神色黯然地回答道:“我不想参与这件事。”
莫海闻言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觉得你能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现在只有警方知道关董将三分之二的遗产留给了你,但难保警局里没有周家的人。”
“到那时,你以为周家会猜不出你与关董的关系?他们会放过你?”
听莫海这么一说,萍姐也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脸上立马露出了惊恐、慌乱的表情,她有些无助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莫海轻敲了下桌子,淡定回道:“躲起来,直到你成功继承遗产为止。”
“躲起来也会被周家找到的。”
他不屑地笑道:“如果是你自己躲起来,那一定会被找到。但如果是我,只要不是国际通缉令的程度,我都能保证你的安全。”
萍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他的话是种修辞手法还是确有其事。
“我明天就会联系莱克特医生,他会帮你隐藏好身份。”莫海说出了自己的安排,“之后的日子可能会比较苦,需要你自食其力。”
萍姐此时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听从他的安排。除了对他口中的莱克特医生有些好奇以外,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可是有很多积蓄的。”萍姐如是想到。
俩人接着对以后的安排进行了一些细节方面的讨论,虽然几乎都是莫海一人在说,但也用了将尽三十分钟的时间。
至此,一个长达三年的计划渐趋完善。
讨论完这些,莫海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就先这样吧,如果有什么问题,通过医生联系我。”
萍姐默默地点了点头,本已枯涸的内心也渐渐有了丝生机。
虽然明知道莫海是在利用她,但他费心费力为她安全考虑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这份情,理当承。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萍姐又想起了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男人。于是,她决定说出来,毕竟以后她只能依靠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有所隐瞒,实为不智。
“你不怕我是‘幻世’的人吗?”
莫海正在给杯子里添水,听到萍姐的问题,表情立马变得不耐烦,语气更是不耐到了极点。
他之所以没主动提起这事,就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
虽然关天华死亡这件事让他的计划全盘崩溃,但他的死亡并不是现在这个局势该讨论的事情。
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愚蠢,莫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有瑕疵,自己是否该救这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周曦是你杀得吧?”
萍姐一愣,但还是一脸厌恶地点了点头。
“关董中的毒是幻世提供给你的吧。能在密室下毒,以及平时饮食里下毒的人也只有你,是吧?”莫海接连问了两个问题,显然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也许有人会疑惑,既然他不想讨论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极其浪费时间的问答式呢?直接说出答案不是更好吗?
那我只能告诉各位,在常年训练阿哲的情况下,不光使被训练者具备了良好的罗辑思维以及一定的推理能力。训练者也在这一过程中养成了这种问答式逻辑梳理方式--唯有追本溯源,才能帮助问者更好的理解推理的过程。
“关董背叛‘幻世’,这种情况他们一定会提前有所准备。那么他们的第一层准备就是你,‘幻世’给了你混毒,让你在确定他背叛的情况下,除掉他。”
“如果你因为爱情不忍下手,那他们就会启动第二层准备,至于是什么,在没有信息的情况下,我也推理不出来。”
莫海抿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后继续说道:“但我和关董确立合作的时间是在你杀死周曦之后,那时你更是陷入了昏迷中,所以你不能在偷听我和关董的谈话后,再去密室下毒。”
“所以,我断定你是在杀死周曦之前那段时间,确定了对关董的杀心。既然你在关董未曾背叛的情况下就想杀死他,说明你已经决定与‘幻世’决裂,那我还有什么怀疑你的理由呢?”
说到这,莫海又露出了一脸好奇的表情问道:“本来不想问的,既然你主动提起,那就顺便解答一下我心中的几个疑惑吧。”
“你为什么会昏迷?还有你为什么要杀关董。”
这两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因为对之后的局势无关,所以莫海也没有太多的关注。但作为一个侦探,都有着最基本的好奇心,或者说是对真相的执着与渴求。
莫海同样如此,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萍姐则是一脸震惊地听完了他的推理,赞叹之余,更多的却是感慨。
她赞叹对方的料事如神,她感慨即使聪慧如他这般,也并非无所不知。
神探也会有棋差一招的时候。
而正是这一招,直接导致了关天华的死亡…
萍姐的眼眶有些湿润,语气变得哽咽,仿佛她即将说出的真相是一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故事。
“他杀了我们的孩子。”
声音,嘶哑亦不洪亮,不会响如天雷。
语气,平静且不铿锵,不会重如泰山。
但这句话对于莫海来说,就如同晴天炸雷,泰山压顶。
他想起了关天华是在三个月前决定开始这个计划的,他想起了第三天萍姐异常的状态。
于是,他明白了关天华为什么会死,也明白了萍姐为什么昏迷。
但莫海仍有一点不敢肯定,他急切地问道:“你怎么确定是关董做的?”
萍姐看着他,充满了难以置信地神情,仿佛她不相信想莫海这么聪明的人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但她还是黯然说道:“前天晚上,也就是你来别墅的第二天晚上,你跑来找我,说发现了某个秘密,然后便拉我去你的房间。”
“平时我离开房间都会锁门,钥匙也只有我一个人有。怀孕后更是小心,怕有人发现什么,做些对胎儿不利的事。但那天你很急,我就大意了那一次,结果…”
说到这,萍姐的情绪波动有些大,几个深呼吸后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回去后洗了个澡,喝了杯热牛奶,然后我就流产了。”
“第二天我问了其他女佣,她们告诉我那段时间只有关天华那个人渣进过我的房间。”
提到关天华三个字时,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甚至冠以“人渣”之名,可见她的恨是有多深。
要是平时,莫海一定会默默地感叹两句,诸如:爱之深,恨之切之类的。
但这时,他却有些疑惑,甚至开始惊慌乃至于失措。
他,并没有萍姐所说的这段记忆。
他怀疑,他不解,他困惑,他惊慌,他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异象,他想起了最近自身的反常。
这才是他恐惧的根源。他不怕面对周家,甚至是“幻世”。就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也能笑而战之。
因为,他是莫海。
所以,他怕自己不是莫海。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你开始不是莫海。或者,你不只是莫海。
他曾经确实不是莫海,在那件事之前。
但他又确实姓莫,名海。只是,他是个普通的莫海。
没有超凡的大脑,没有过人的胆识,没有自己的梦想,没有追求自由的勇气。
他平凡,甚至平庸。他渺小的如一粒灰尘,随世间沉浮。
就在莫海的恐惧抵达爆发的边缘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萍姐起身打开了门,是关瞳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半只散发着香味的烤鸭。
她看了眼萍姐,接着又看了看莫海,最后她笑吟吟地问道:“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杀周曦?”
没有称呼“她”为“邱阿姨”,也没有叫“周曦”妈妈。甚至,她还知道了周曦死亡的真正原因。
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
虽然莫海现在无力关心自己以外的事,但为了弄明白关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配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关天华爱上了萍姐,后来又有了孩子,因为当初签订的协议,关天华无法离婚。如果暴露周曦的事,以周家的手段和她的病情,周曦最多被送入精神病院。”
“所以,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说到这,莫海又发现了一个疑点。“为什么关天华要让萍姐流产呢?这完全说不通啊。也许这其中还有隐情,但到底是谁做的呢?”
刚才被恐惧支配了心神,他没有余力思考。这会经关瞳这么一问,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关瞳听后,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不满地摇了摇头,她不屑地问道:“这只是次要原因。邱萍我问你,你问什么要杀周曦?”
莫海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而且萍姐在听到关瞳的问题后,更像是被激发出了内心深处的某种负面情绪,面容扭曲地喊道:“为什么?!因为她该死!”
“从小时候开始什么都是她的!新衣服是她的!新玩具是她的!长辈的关心是她的!好的身世是她的!什么都是她的!”
“我有什么?!我还能有什么!我必须陪着她玩,收到她施舍的旧衣服、旧玩具还必须笑着感谢。两人闯祸的时候,挨骂的总是我!我妈在发现她的病情后就被软禁了,没有自由!甚至连关天华都是她的!”
“明明他爱的是我!凭什么要和她结婚?就因为她姓周?就因为她是周家三小姐?凭什么我只是个佣人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
连续的数句反问道出了萍姐内心的酸苦,以及这些年来掩藏在笑容下的艰辛与委屈。
但莫海却隐隐从中感受到了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负面的情感,一种为人所唾弃的原罪。
关瞳听后却笑了,笑的很满意,就像苦苦培育了一年终于盼到了好收成的菜农。
好吧,用菜农来形容她,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所以,还是改用“艺术家”吧。
关瞳此时就像是耗时数年,终于完成了画作的艺术家。她笑着听完了萍姐的咒骂,然后转头对莫海喝道:“这是什么?”
莫海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什么什么?”
关瞳闻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是智障吗?我问你这是什么原罪?”
这是莫海第一次被别人骂作“智障”,但他没有时间生气,因为一个词语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这个词代表的正是一种原罪。
它仿佛归家的游子,在等待着村口老母的呼唤。
它跳动着,不耐着,催促着莫海说出这两个字。
他,念出了那一个词,两个字,语气沉着冷静,似万年不化的坚冰,声音威武庄严,若亘古不变的神明。
“嫉妒。”
一声炸雷响起,天边那轮与夕阳共存的满月披上了嫁衣,瞬间盖过了夕阳的橙红。不过这红却红得那么妖艳,那么得摄人心魄。
那是如血的红。
今夜,血月再临。
不知何处,一个老人看向了天空,然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更多的不知何处,有四人也看向了那轮血月,皱紧了眉头。
而世界上更多的人则像莫海一样忙着手头的事,连抬头欣赏夕阳的时间都没有。
莫海这会确实很忙,甚至可以说是手忙脚乱。
因为在他说出那两个字后,本来激动的萍姐却陷入了昏迷,眉心处竟射出了一束光芒。
那是一束黄色的光芒。而这束光芒在射出萍姐眉心后便开始在屋里乱窜。
关瞳急忙大喊:“快醒过来!”
莫海一边躲着光束一边问道:“她都昏过去了,一时半会可不会醒。”
关瞳越听越急,甚至一度想破口大骂。可考虑到眼前的状况,她还是在一旁耐着性子大喊道:“不是她,是让你醒过来!好好想想之前的那个状态,那才是真正的你!”
莫海听后,停止了躲闪,不是因为他体力用尽。
好吧,他确实快要脱力了。
但他停下来却是为了能更好地思考。
思考什么?当然是回忆那种蔑视众生,孤傲寂寥的状态,那种仿佛站在云端看世界的感觉。
幸运的是,他在不久前刚刚感受过,所以不难在大脑里找到那种感觉,而模拟出那种感觉说更不是什么难事。
顿时,一股荒凉孤寂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生物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不是神,但却是最接近神的生物。
他是…莫海…真正的莫海。
黄色光束在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息后,立刻停了下来,转变之快令人咋舌。就像一条蛇看到云端的神龙一般,瞬间脱去了名为凶狠的外衣,变得温顺起来。
莫海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他却自然而然地伸出了右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就像经历了无数遍一样,仿佛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习惯。
莫海不相信灵魂的存在,所以他觉得这是隐藏在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黄色光束听话地停在了他的掌心上。
接着,在莫海略显惊恐的注视下,他的右手将那束黄光拍进了眉心。
这就是习惯--无法控制,自然而然…
然后,他就昏迷了。
而留在他眼前最后的场景则是关瞳欢呼雀跃的可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