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茶医生啊…”莫海刚被对方请进办公室,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同行之间应该有很多能聊的吧。”
莫茶平静地看着他,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瞳却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神探的眼睛。
“莱克特医生是吾辈之楷模,聊天算不上,只是我单方面地请教了几个问题。”隐藏好了情绪后,莫茶平淡地回答道。
“哦?”莫海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是什么问题?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也不是什么私密的问题。”莫茶谦虚地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牵强。
说着,他拿出了抽屉里的笔记本,翻开了其中一页,递到莫海面前:“那天问的问题我都记录在这。”
他接过笔记本,发现上面只是简单地记录了如何用声光疗法进行催眠治疗以及外科手术方面一些比较深奥的问题。
术业有专攻,莫海也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一遍后,便还给了莫茶。
“没有聊点别的东西吗?”莫海继续试探道。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莱克特医生来见我,只是应我之邀前来探讨学术问题。”
“除此之外,医生似乎只对哲学、美食、音乐以及艺术品相关的话题感兴趣。”
说到这,莫茶露出了少许惭愧的神情:“我虽求学多年,但对除医学之外的事情少有接触,所以医生只在这里用了顿便饭后,便离开了。”
莫海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微表情,见他确实未曾说谎,莫海也暂时放弃了进一步逼问的打算。
既然该问的都问了,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临走前,莫海最后扫了一眼办公室,确保没有线索遗漏,但这一眼,却让他生出了一丝疑惑。
“莫茶医生,那里之前是不是挂了一幅画?”莫海指着墙壁上颜色偏深的一块问道。
莫茶闻言浑身一颤,但还是很快控制住后,回答道:“是我和我女儿的合照。”
正常人听到这种回答,再结合对方的神态,多少都会有所顾忌,最终转移话题以避免伤害到对方。
但莫海不会,他嘴角一咧,像发现了猎物的豺狼一般,赤裸裸地问道:“那为什么摘了?”
莫茶黯然回答道:“她去世了。”
莫海像察觉不到此时的气氛一般,继续问道:“怎么死的?”
莫茶青筋暴起,但在不清楚对方意图,以及联想到早上莫海故意挑衅大祭司的行为后,他还是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神隐。”
……
活人有活人的世界,即使亲人离去,家庭破碎,世界终将会继续运转。
这就是世界的修正。
莫海站在山顶,看着山道上像蚂蚁一样忙碌的人群,感慨道。
关瞳看了他一眼,问道:“哥哥,家里没钱吃饭也是因为修正吗?”
莫海停顿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后,又问:“那世界为什么非要修正我们呢?”
“你看白莲姐、阿哲哥…”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对方一把抱住,粗鲁地揉着头发,期间莫海还不忘给她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小瞳,你要明白,君子固穷。”
“小人穷斯滥矣。”他的歪理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一道俏皮的声音打断。
只见米娅从门后跳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活泼可爱地仿佛一只精灵。
但和外表比起来,她说出的话却犹如恶魔的低语一般,最起码,在莫海看来是这样的。
“你这人可别乱教坏小妹妹啊,还君子固穷呢?”她挤到二人之间,挺着胸,瞪着他,毫不示弱地说道:“我看你是‘穷斯滥矣’吧。”
莫海眼睑微跳,但也不屑于和对方争执,便扮作长辈模样,教训道:“你父亲难道没教过你,对客人,要以礼相待吗?”
岂料,米娅根本不吃这一套,只见她头扬得更高了,眉毛似乎要飞出她的额头。
“你想再挨一拳吗?”
被一个小姑娘提及痛处,即使是自己故意而为之,傲慢如莫海那般又岂能容忍?
一股无形的气息自其周身散出,而他本人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傲慢,只见他扬起下巴,睥睨对方,问道:“乡野之民又岂会理解我等之抱负?”
即使被莫海毫不留情地羞辱了,米娅也并未生气,相反,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哦?是吗?”米娅俏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去那个什么幻日管赚生活费干嘛?”
顿时,莫海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气势全无。
而与此同时,阿哲与白莲也追了过来,感受到此间氛围,便知大事不好。
阿哲连忙说道:“抱歉,我没拦住。”
白莲也回过神来,跟着道歉道:“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关瞳本想着帮自家哥哥辩解几句,但见此情此景,再联想到小棠姐之前的教诲,便乖乖地保持了沉默。
她看着莫海指着白莲破口大骂,看着在一旁慌忙圆场的阿哲,心想小棠姐说的果然没错。
这个女人就是作。
……
闹剧当然要有戏剧性的结尾。
四人之间的混合争吵最后不是因为莫海舌灿莲花,凭借强大的伪逻辑能力,力压众人。
而是阿哲安抚住了米娅后,白莲与莫海之间也就失去了导火索,回归到了相对稳定的状态。
待众人静静休息了片刻,喝了两三杯温茶后,莫海才注意到症结所在。
他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瞥了眼阿哲以及贴着阿哲坐的米娅后,讥讽道:“何时通的奸?”
米娅刚欲发作,但阿哲却抢先一步解释道:“今早调查进行的不是很顺利,是米娅小姐主动帮我们的。”
莫海自然知道调查为何不顺利,出了这儿事,镇民肯定不会配合,再加上莫食祭在即,没人有那个闲工夫。
不过,他本就有自己的调查方向,至于臭皮匠二人组,莫海也不想他们过多地参与到医生的事情中来。
见他没什么反应,阿哲继续说道:“走访调查结束后,米娅小姐好奇外面人的生活,我们便挑了些好玩的事讲给她听。”
莫海瞥了一旁依旧对自己很不满的米娅一眼,确定对方的心理发育晚熟后,也就懒得再和她一般见识。
此时又见天色不早了,莫海便准备起身下山。
白莲一把抓住他,问道:“一定要去吗?”
莫海白了对方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儿。”
她也不恼,要求道:“那带我一起。”
莫海摇了摇头。
白莲劝说无果,又道:“那…要不听听我们的调查结果?”
莫海甩了甩手,说:“没必要。”
白莲依旧不放手:“你好像有点怪?”
莫海瞥了她一眼,心想连你也看出来了?
白莲见状,狡黠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案件没有头绪了?”
见对方一脸错愕的表情,她笑容更盛。
白莲站起身,拉着莫海的手,摇了摇,似乎是在安慰他:“没事的。我们又不会笑你,你就依赖我们一次好啦。”
莫海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化作了一声冷笑,甩手离去。
关瞳看了眼在场的众人,渐渐明白了哥哥的心情,也没有了留下的打算,迈着小步子追上了还未走远的莫海。
阿哲看着愣在原地的白莲,刚欲安慰几句,却见对方反而一脸不安地问道:“怎么办?我是不是伤到他自尊了?”
阿哲眉头跳了跳,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米娅倒是兴奋地和他说着莫食镇哪里有好玩的,哪里又有好吃的。
众人离去,独留白莲一人默默思索着看破不说破与男人自尊这两个奇妙的问题。
……
“小瞳啊,你看这山这水有何不同?”
“哥哥是要和我参禅吗?”
“啧啧啧,小瞳你变了。”
“哪里变了?”
“变得太聪明了,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些俏皮话。”
“以前的哥哥也不会说什么西湖西子。”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莫海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换了个站姿,顺便换了个话题,说道:“你说这祭典有什么意义。”
两人站在湖边,看着如天梯一般华丽的山道,看着山道上由祭司护送的祭品,看着围绕着祭品拜倒在地的族人,觉得这一切好没意义。
“是啊,没有意义。”关瞳牵住他的手,赞同道。
“但还是要办。”莫海深吸了口湖边湿润的空气,感觉心中的不解消散了不少,“因为这是给活人办的。”
“就像葬礼?”她抬头问道。
“就是大一点的葬礼。”莫海讥笑道。
关瞳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会儿后,他才继续说道:“葬礼,就是对逝者的一种告别,或者单纯是为了强迫自己记住逝者离去的日子。”
“前者,矫揉造作一番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生活;后者,则靠着忌日来祭奠那个曾经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实际上,两者都是在用自我安慰的方式摆脱逝者。”
“如果心怀逝者,又何须用这些唯物的方式呢?”
关瞳想了想,指着山上近乎癫狂的族人,说道:“哥哥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在自我安慰?”
莫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果然变聪明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样,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拘泥于形式主义的人存在。”
关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莫海微微一笑后,指着自己说道:“比如说我。”接着他又指向湖边一栋极为寻常的院子,说道:“比如说他。”
直到此时,关瞳才意识到,祭祀的队伍中似乎没有看到大祭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