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雄出去之后,燕舞将匕首放在枕头旁边,脱了外套钻进被窝里。
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厚实温暖,想到自己此刻是睡在雷雄的床上,房间里的每一件物事无不透着他的气息,虽然是第一次处在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异地,心里却觉得无比地踏实和安全。耳朵里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她也无心去留意,心里充满了甜蜜,很快安心地睡去。
雷雄见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等不及要娶儿媳妇,觉得有些头大,说:“妈,现在不谈那些。我出去半年,跟你们说一下在南方发生的一些事情吧!”于是便把自己和成人杰、郦云怎么去的南方,怎么发现了燕舞的身世以及南方在南方发生的事情等等都说了个大概。
雷祖根说:“你这次去南方,似乎眼界开阔不少。你现在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公司,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雷雄便把赵恒东的现状和宝明的经营情况都和双亲说了,出于对他的尊敬,却没有提起他们夫妇的名字,只说他有一个儿子在国外留学回来,女儿在汉北大学念书。
雷雄本是无意说起,雷祖根却面带愧色,说:“这有钱人家的儿女,受到的教育毕竟不同。只可惜,我这个做老子的却不能像人家做老板的一样,什么事情都要让你自己去争取。”
雷雄总觉得父亲一向严厉而又粗暴,见他这样说,心里突然一热,说:“爸爸,你们生养了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尽,有的孩子出生便没有父母,或者父母把他送人,那又该怎么说?”
雷祖根不再言语,心里却十分欣慰。
母亲看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想:这孩子,他怎么偏偏这样懂事?这是老天爷在怜惜我吗?我不要他报答我,只希望当年的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雷雄看见母亲异样的神色,问:“妈,怎么了?”
母亲连忙笑笑,说:“我看见你带了老婆回来,心里太高兴啦!”
雷雄坏笑一声,扯了扯她的衣袖,说:“妈,你儿媳妇第一次上门,你不给她一样见面礼吗?”
母亲就要起身,说:“好!我这就去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用红纸包了给她,可不要嫌少。”
雷雄连忙一把拉住她,说:“不要拿钱了,我记得你有一只漂亮的簪子。姑娘家都爱美,你就把那只簪子送给她吧!”
母亲一愣:“簪子?什么簪子?”
雷雄说:“我小时候见过的,装在一个梳妆盒里。但是我也忘了它是什么样子。”
母亲似乎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那簪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雷雄见她说话间有点神思恍惚,拍了拍她后背,说:“妈,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别说那只簪子不见了,就是在,我也不会让你送给她。你们的东西,我也不要。将来,你的儿子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母亲泪湿眼眶,说:“祖根,你看你的儿子可不像你,比你强多啦!”
雷祖根倔脾气上来,说:“不管像不像,他都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他的老子。”
母亲不理会他,嘱咐雷雄道:“儿子,你快过去睡。六曾祖怪里怪气,但是却很喜欢你,你不要冲撞了他。”
雷雄打开堂屋大门,便迈步出去了。
两口子熄了堂屋的灯,也来到房间睡下了。
不多时,雷祖根的鼾声响了起来。雷雄母亲掐了掐他,看他已经睡沉,就悄悄下了床,灯也不敢开,打了一把手电筒,亮着最微弱的光,用床头凳子垫脚,把穿衣柜顶上一个木箱子拿了下来,放在凳子上。
这个木箱子显然很旧,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早已看不清原来的底色。她又轻轻踮脚,在床顶上的一个小口袋里摸索着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打开了木箱。木箱里面还有一个极其精致的小盒子,上了花饰油漆,装着小小的铜锁扣。她轻轻地抠开锁扣,战战兢兢地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正是一只碧绿的簪子。她用电筒照了照,簪子发出通透莹润的光泽来,用金边包了,显得无比珍贵。
她把那簪子紧紧地握在手心,心想:二十二年了,这事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就是有人想知道也无从说起了。这个簪子,等儿媳妇过门的时候,我就亲手插在她头发上,也尽一尽做婆婆的心意,以后这簪子跟我就没有关系了。她闭上眼睛,当年那个雷雨夜历历在目,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血团子,不知道是否在人世,也没有人知道了。
正想着,雷祖根猛然一个大大的鼾声长长地响起,她有点慌,收敛了悲伤,赶紧把一切恢复如旧,熄灭了电筒回到床上。
……
雷雄提了宝刀,来到门外,立马觉得一阵寒风扑面。已到下半月,白天虽是晴天,但此刻月黑风高,满天繁星密布,跟广华的夜空相比,显得更加高远和明净。白天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可见,山下的村子里亮着稀稀疏疏的灯火,虽有风呼呼地刮着,仍显得静谧无比。
虽是一片夜色茫茫,雷雄却看得出了神。想起自己离开家乡半年,家乡还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自己的心性却大不如前了。他见过了广华的繁华,虽觉得这夜色很好,但却始终有些缺憾。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绕过打谷场,来到了六曾祖的门前。见到屋里有微光,雷雄敲了敲门,叫道:“六曾祖!”
六曾祖打开了门,见到雷雄,说:“你小子,我听到是你的声音了,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情?”
雷雄进了屋,看到他屋里亮的并不是电灯,却还是他儿时记忆中的煤油灯。一灯如豆,灯光惨淡。雷雄将宝刀和书往桌上一放,说:“六曾祖眼不花,耳没背,要活一百岁。”
六曾祖哈哈一笑说:“我今年八十八了,照你这样说,还有十几年好活了。”
雷雄说:“可不是嘛!我来找您借宿,生怕您已经睡下了。”
六曾祖说:“年纪越大,觉就越少。睡早了半夜就会醒过来,睁着眼睛熬到天亮。你小子今晚来得好,陪我说话解闷。”
雷雄爽朗一笑,往桌上一指,说:“我带了……”。
“你怎么会有这宝刀,还有这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雷雄话未说完,却被六曾祖打断,只见他一把抢过桌上的刀和书,双眼呆呆地盯着,神情极端不安。
雷雄连忙扶住了他,说:“六曾祖,您怎么了?我正想来请教您是否认得这刀,您早年的时候见过?”
六曾祖仍然呆呆地,说:“小子,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雷雄见他把宝刀抽了出来又放进去,手中抚摸着那本手抄的《清霞全谱》,似乎像见到了久别的故人,眼神深邃复杂,不由得问道:“六曾祖,你年轻的时候到过清霞观吗?”
六曾祖又是一呆,把书放下了,却仍拿着刀,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雷雄喜不自胜,问道:“那您一定知道还有一把坤刀,清霞观的地底有一个门洞,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非得用坤刀才能打开。”
六曾祖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语:“坤刀去了哪里?去了哪里?你告诉我坤刀去了哪里?我也找不到,我找不到,找不到。”
雷雄看他满脸抽搐,表情异常痛苦,似乎随时都要发魔,心里也有些害怕。想到他年事已高,本不该再问,但终究禁不住内心的那些疑团缠绕,好不容易找到一线希望,也不忍就此放弃,试探着轻声问道:“您见过坤刀?”
六曾祖答非所问,表情微微镇定,说:“你去过清霞观?你都见到了些什么?”
雷雄说:“这事说来话长。”便把自己如何得到《清霞全谱》,得到宝刀,如何进入山底迷宫,以及在山地迷宫所见都无一遗漏地讲了出来。
六曾祖渐渐安静下来,静听他说完,将那油灯扒拉得亮了一些,把《清霞全谱》翻了开来,指着上面的字迹说:“这本书正是我写的。”
雷雄本来讲得有些困倦了,听他这么一说,一个激灵,着实吃惊了不少。
六曾祖说:“七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听到人们说武洲的马冲马公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行侠仗义,我非常仰慕,就跑到武洲去找他。他一见我,就说我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十分喜欢我。他不仅教了我许多功夫,还把他收藏的两把宝刀都交给了我,和我说到这宝刀的来历,嘱咐我要找到一个意中的姑娘合练这两把刀,说这是国粹,不能丢弃。马公还给了我许多金银财宝,这些财宝都是他从外国人手里抢回来的。”
雷雄万万没想到,那个传说里的少年正是六曾祖,说:“这两把刀的故事我十来岁的时候,您给我讲过。那马公为什么不自己找了人来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