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该死的梁爽,要不要她笨得像头猪,王桃也不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王桃和梁爽在考前排练了手势,竖起一根手指代表a,两根就是b,依次类推——这是针对选择题的;判断题,拇指代表正确的勾,食指代表错误的叉。
另外还有一些特别的小动作,比如假装无意把试卷掀起来,或者钢笔掉地上,十指交叉相握,以及伸个懒腰,等等。
咳嗽两声的意思是这道题我也蒙圈呢。
这些看似低级和拙劣的作弊手法,一度被训练得出神入化。
悲哀的是,她们还没入化,却要入土了。
题目基本答完,快要交卷的时候,梁爽扭过头递给王桃一支笔,递笔的过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聪明的王桃当然领会其中含义:最后一道题的答案藏在笔帽里,我做完了,你也快点吧。
本来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无懈可击,可是蠢猪也似的梁爽非要在这节骨眼上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话:“你笔坏了吧,我借你一支。”
哗啦啦——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被一粒石子搅动得滔滔两岸潮。
先是一个监考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疑惑地盯着她们俩,这时另外两位也坐不住了,也把注意力集中在王桃和梁爽身上,并且挪开椅子,迈步走过来,一探究竟。
这一探,她们就像破皮的饺子,露馅了。
“这是什么东西?”老师问梁爽。
“钢笔啊。”梁爽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心不跳。
“交给我看看。”
“一支笔而已,有啥好看的呀。”
电视剧里,一般犯罪高手在面对警察审问的时候,总是能够表现出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心理素质,所以梁爽为了打消监考老师的怀疑,主动把犯罪工具呈交了上去,而且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这支笔嘛——”穿着笔挺中山装的监考老师将那支犯罪嫌疑笔托在手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像是地球人发现了一个外星生物,恨不能拿个放大镜,照出它的每一寸肌理。
三分钟后,“中山装”得出一个爆炸性结论,他冲着另外两位同事抖抖眉毛说:“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这笔有问题!”
“是么?”
“看看这是啥。”
“中山装”得意地摘下金丝边眼镜,然后将眼镜支架插入钢笔帽里,鼓鼓捣捣,三下五除二就把塞在里面的纸团抠了出来,铺平展开之后,密密麻麻的解题公式如同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我去,这下完蛋了。”
梁爽面如死灰,从天灵盖到脚底板冒出丝丝凉气,像是有一条或几条巨毒无比的眼镜蛇,围绕在身边,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致人于死地。
王桃也彻底傻眼了,几乎到了心胆俱裂的地步,她不敢想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敢想像她和梁爽的悲剧的结局。
很多考生探头探脑,把目光聚集在她们两人身上,或同情,或鄙视,或幸灾乐祸。
王桃诅咒他们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
“保持安静,不许窃窃私语!”
“中山装”老师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一圈吃瓜群众,然后转向王桃梁爽,居高临下、正气凛然地问道:“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王梁异口同声,垂头丧气。
“大声说出来,你们干了什么?”
“中山装”很讨厌,他用的这招叫做——宜将剩勇追穷寇,痛打落水狗。
“我们作了弊!”承认了罪行,俩小姑娘委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狡辩、不抗争,态度还算不错。”
“中山装”别过头去和另位两位监考老师交头接下窃窃私语,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某位领导,十有八九是汇报情况,请求处理意见,终于挂了电话,走向讲台,面对所有考生,用坚定不移、冷酷无比的口气宣布判决书:
“考生梁爽,准考证号xxx,考生王桃,准考证号xxx,高考作弊,性质恶劣!经教育局王主任批示,以及三位监考老师商议后,一致决定,取消两人本次考试的所有科目成绩!”
石破天惊。
考场一片哗然。
“姥姥的,所有科目成绩都作废?”
王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吧?看看周围同学们的强烈反应,她意识到一个叫功亏一篑十年寒窗苦读付诸东流的铁球砸到了自己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血流成河。
不过王桃没哭,反而冷笑起来,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痛哭流涕又有何用。命运的车轮已经转动,该怎么转怎么转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咋咋地吧。
梁爽也没哭,内心有个声音一直提醒她,活要活得风风火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无论人生糟糕到何种程度,都不能轻易示弱,都要笑着面对。
于是二人手拉手走出考场,洒脱不羁,面带微笑,就像赌神不会因为一次失误而有失自身的风度。王桃的亲友团还在校门口候着,大热的天,连个遮阳的地方也无,就那么干坐在马路牙子上,不发一语。王雷在三轮车后面铺了个凉席,背靠着车门,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凉席上,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拿着一次性水杯,不停地续水,不停地喝。
终于,看见她们出来了,亲友们像见了大明星一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桃子,看你脸色很糟糕,是不是考的不理想?”王雷递出一杯凉白开,忍不住问道。
“还好啦——”
王桃心情甚差,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无论提问者是谁。
虽然很是口渴,但没有接下哥哥的水,直接翻身跳到车厢里,一屁股坐下,兀自发呆。
梁爽受到王桃不良情绪的感染,也沉默不言,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道:“终于解脱了,回家啦——”
王雷明知事情不对头,小妹十有八九考砸了,但也不懂得该怎样安慰她,只好招呼大家快点上车,“走吧走吧,回去吃饭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特意熬了一碗山药汤给王桃,关切地说:“这两天累坏了吧,喝点汤补补。”
“一点不累。妈你自己喝吧。”王桃推拒。
“妈一把年纪了,喝它有什么用?小桃你将来是要上大学做大事的,用脑子的地方多着呢,所以一定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让大脑更灵活,让身体更健康。”妈妈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女儿白天考试的事情。
王桃:“我真的不喝,你喝吧。”
妈妈坚持:“不多喝,就喝半碗。”
王桃:“不饿,没食欲。”
妈妈:“喝两口偿偿吧,觉得好喝的话就全喝了,不好喝,留着妈妈喝。”
“好吧我喝,恭敬不如从命了。”王桃懒得再费口舌,正想接过碗,却被王雷抢了先,“既然你们都不喝,我喝吧!”捧起汤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
***
转过天来的下午,王桃把梁爽约到村子北角的一块油菜地里,拉开架式和她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当然事先约法三章,谁也不许抓脸。
她们并没有打成头破血流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是非常卖力地摔了几跤,然后耍了几套蟑螂拳,最后躺在油菜花丛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各自作了深刻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末了,梁爽道:“当场被抓,影响很坏,成绩作废,大学铁定上不成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whatcanido?
王桃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万一高考败北,就去村里小学做民办老师。众所周知,她们村小学的师资力量像老师们的工资一样微薄,很多老师没有教师资格证,根本不是正儿八经师范院校毕业的。
邻村的杨娃子初一没念完,他都能做老师,何况王桃乎?
王桃考虑过自身的条件,长得虽然还过得去——证据是,除了班里的体育委员马翰一直对她极度欣赏之外,她也被别的男生追求过。
这么说吧,王桃的长相属于中人之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首先她肯定不能去演偶像剧,要演的话八成也是个小配角或反面角色,最有可能的还是当个群众演员,尽管心中怀有影后的梦想。
王桃的身体素质也一般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家里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劳力,虽然也能干一些简单的农活。
她又是一个极其自尊爱面子的人。
所以,王桃断绝了自己的明星梦,也不想去城里某个饭店、发廊之类的地方某个小差,她不爱跟城里人打交道。所以,蛰伏在农村做一个怀才不遇、忧国忧民的小学教师,对王桃而言,真的是个既明智又贴切的选择。
半个月后考分下来,别人考得再差,起码还有个分数,而王桃和梁爽理所当然地,都翻白眼了,打电话给教育局咨询考分,回复是查无此人。
居然一分都没有!
居然连个名子都没有!
死得那叫一个无声无息却地动山摇。
梁爽还有她哥梁冰保驾护航,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从头再来,还可以复读一年。
而王桃名落孙山,家里人失望之下是不会放过她的。
比如哥哥王雷,他的失望王桃能想象,而他的愤怒,王桃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