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被闹铃吵醒,恋恋不舍地下了床,梳头的时候对着镜子一照,吓了自己一跳。
发型潦草没关系,鼻子旁边起了几颗青春痘也无所谓,关键是被称为人的心灵窗户的眼睛,浮肿的吓人。无论怎么修饰,一对熊猫样的黑眼圈是抹不掉了。
都怪昨晚没睡好,严敏跳楼一事严重影响了心情,大半夜的时候还能听到有舍友类似悲泣般的呜咽,搞得王桃心乱如麻、心烦意乱,脑子里仿佛飞进了一只夏蝉,无休无休地聒噪。
早餐也没顾及吃,胡乱喝了杯豆浆就直奔车间。
经过门卫的时候不幸被一名保安拦下,小伙子身体结实,像堵墙一样横亘于前,任凭王桃使出浑身解数,或横冲直闯或左右腾挪,始终无法冲破防线,不由得气急败坏。
“干嘛啊,让我进去!我要迟到了!闪开啦——”王桃哇哇乱叫,如果会武术,势必干翻他。
“小姐,你的工衣没扎好。”保安背着双手,很有礼貌地提醒道。
“怎么可能……”
王桃低头一瞧,果不其然,脸一红,赶紧把工衣扎了扎。
厂里硬性规定,进入工作车间必须穿戴工衣工帽,上衣必须掖在裤子里。
“弄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王桃整理好着装,挑衅地看着对方。突然发现此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说过几句话,但具体在哪儿见过,说过什么话,完全不记得了。
“不,”保安小哥哥依然保持微笑,“厂牌挂在脖子上没错,但要别在左胸处,正面朝外,不能歪斜,就像我一样。”
保安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厂牌,浅浅一笑。
“好烦哦,你屁事可真多!”
“没办法,职责所在,原谅则个。”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了,看个大门而已,又不是保家卫国!”
“是你想多了,我只是做好我的份内工作,例行公事罢了。”
“得了吧。”
王桃烦躁地按照保安所言,重新把厂牌挂好,然后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心下大急,再耽误几分钟就赶不上早会了。
老大林申的脾气众所周知,对于迟到或总是迟到的下属,向来深恶痛绝严惩不贷,她不想用单薄的身子去撞他的枪口。正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车间,可恶的保安又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
“刚才刷门禁卡的时候,电脑上没显示,麻烦你再刷一次。”
“卧槽,又来!”王桃忍无可忍,一下子火冒三丈,吼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娘今天还就不鸟你了,起开——”
“放你过去也行,但是,我要登记你违规了!”
“凭什么?”
“因为你违反厂规了啊。”
“我触犯了哪一条规定?给我报上来!”
“一,不刷门卡;二,辱骂同事。”保安不紧不慢地列举了两条。
“我去,谁跟你同事,你以为你是谁啊,”王桃怒火攻心,推搡了他一把,“狗眼看人低,当个看门狗就无法无天了!”
“你,你的话,着实难听……”保安嗫嚅道,趔趄欲倒,脸色涨红,也恼火了,“我叫周朗,只是一名普通保安,但我今天必须登记你!”
“再说一遍,你叫个啥?”王桃有点恍惚。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朗!”
“你是周朗?助人为乐的周朗?街上抓贼的周朗?”
“我是啊,那你是……我们认识吗?”
周朗搔搔头,不明所以。
王桃心想我去,这才过了几天啊,他居然不记得我国色天香的容貌了。
“我的名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该这样见面的,完全不符合我构想中的浪漫主义之爱情之邂逅……”
“小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前言不搭后语的——”
“周朗,我后世老公,我和潘依为了得到她龙争虎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潘依谋杀了我,我大难不死,又从十八岁开始活起,却再也回不到人生的巅峰……”
王桃望着眼前从记忆里渐渐复苏的这张脸,一时懵逼,呆若木鸡。
***
无意间惹火了周朗,王桃指天为誓,她开始真没认出他就是周朗。
虽然她记性差,老爱丢三落四,但如此活生生一个大男人站在前面,按说应该一眼识英雄,两臂紧相拥,然后花前月下诉恩情,月老牵线好事成,恩恩爱爱,共赴此生。
不曾想,文似看山不喜平,剧情总是峰回路转,让误会加深,把隔膜填满。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王桃知道他是那次挺身而出帮她抢回手机的热血青年,以王桃的点火就着的暴脾气,估计还是会和他吵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杀个你死我活鱼满仓。
当此时也,以怨报德,良心大大的坏,王桃脸颊发热,窘迫无比,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与蚂蚁为伍,再不出来。
不过她的表情依然倔强,自打重生成一枚女汉子,啥时候认过输。
小时候和哥哥王雷常常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王桃明知不是哥哥对手,胳膊拧不过大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不照样像结了世仇一样跟王雷血拼到底,不把自己打趴下不算结束!
听周朗报上自己的大名,王桃瞬间有种恍惚的错觉,想起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的一句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是啊,我和他好像昨天刚见过,又好像好久不见了。
王桃见过的善良的男人很多,英俊的男人也很多,但是既善良又英俊的,倒是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周朗算得上一个,而且首当其冲。
不多时,周朗也认出了王桃:“你是那天在龙华街道丢手机的姑娘……”
“不是我,还能是谁!”王桃恢复神智,一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嘿!哥们儿!咱们又见面了!你牛b,换了个马甲,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我上班这么久,这条路也来来回回走过好多次,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啊?”
“我也是刚入厂不久,而且一直上夜班,我上班,你下班,你工作,我休息,所以时间总是错开来,当然碰不到面了。”
“原来如此!既然两支队伍胜利会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朋友嘛,好说好说。”
周朗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不再是先前的苦瓜脸了。
“做保安其实挺不容易,工资发的少,老是得罪人。周哥,你快登记吧,还愣着干嘛,都是熟人,我不会让你为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真不客气。
王桃主动献上厂牌,周朗瞪大双眼认真扫描了一遍,不放过任何边角,然后拿出纸笔,将王桃的姓名工号和违规原因记了上去。然后让她签字。
王桃大咧咧地签了,看都没看一眼,她豁出去了,爱谁谁,爱咋咋。
周朗收回登记本,腼腆地冲王桃笑了一下:“谢谢你的配合,我是职责在身,你别见怪啊。你大人有大量,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有时间,我一定向你负荆请罪。”
“哼,一脸假惺惺!”王桃没好气地说,“记都记了,还好意思说赔罪,事后诸葛亮!”
“别不近人情啊,登记是我的工作,我不能因小失大!哪怕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这是原则性问题!”
“我是你女朋友?”王桃露出眼白,“扯哪去啦,越来越不着调啊,我勒个去……”
“请你相信我,我一定找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现在就是机会,说吧,我听着。”
“我、我——”
看到周朗纠结的样子,王桃哈哈大笑,然后很可爱地点了点他额头:“小样儿,以后别落我手里,我这人受不得欺负,而且绝对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王桃大笑着转身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周朗愣在当场。
***
进了车间,这里是另一方世界。
有人清闲,有人忙碌,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喜形于色。依然是那套程序,开早会,交接班,然后上线做事。
林申还是林申,叶惠还是叶惠,线上的同事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面孔。谁脸上多长了颗青春痘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接线没多久,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让王桃写一部《车间简史》,它应被浓墨重彩地记载下来。
在s线,王桃被分在了测试段,而梁爽被分在了包装段。两段之间,距离很长,一般情况下,中休或者下班时王桃才能见到她。王桃正在为一片半成品mp4测试开关机的时候,梁爽从后面跑过来,急匆匆的样子,像是有恶狗在追她。
“小桃,失火了,快跑啊!”梁爽突然声嘶力竭地喊。
起初王桃不信,想太平人间,繁华盛世,哪个有种的敢纵火啊,除非吃饱了撑的。
侧目一望,哎呀妈呀,还真起火了!
火势由小变大,四处蔓延,黑烟窜起,车间大乱,警报声大作。
“姐啊,保命要紧——”梁爽一把拽过王桃的手,卯足了力气往安全出口处跑去。
那些主管、组长和领班们的权力这会儿全不管用了,尽管他们出于工作职责声称不要慌乱不要这个那个,但是没人听他们的。
三百多人分别堵在四个车间出口,乌泱泱的,甚至壮观。
每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同时笑逐颜开,死里逃生嘛,可喜可贺!
其实灾情没那么严重,保安们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就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将大火给扑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