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桃突如其来的转变,作为s线最高主管的林申不可能毫无察觉,相反,她的一点一滴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林申久经沙场的眼睛。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天午休的时候,林申的助理,一个五官扭曲身材矮胖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姑娘,火烧火燎地跑来,像一堵墙一样站在王桃面前,说老大有事找你,让你到办公室去一趟,现在就去,他正等着你呢。
“谈工作吗?”王桃不解地问,心里有点不乐意。
“也许吧。”助理假笑道。
王桃曾经听叶惠讲过关于这个丑助理的事情。
林申之所有起用她,是做给女朋友看的,主要为了避嫌,故意找了个相貌平平无奇让人无法产生非分之想的女孩做助理。上一任助理蛮漂亮的,但很快传出二人利用工作关系眉来眼去、勾搭成奸的所谓“绯闻”,林申女朋友就坐不住了,风风火火闯到车间揪住“小三”兴师问罪,闹得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一时间沦为众人笑柄。
被整得生无可恋的林申不得不忍痛割爱辞退了漂亮小助理,向“正室夫人”赔罪,从此再不敢轻易和单身美女走得太近,当然,王桃除外。
“你觉得老大会找我谈什么?”王桃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多简单的事,你过去问问不就一目了然了。”丑助理不冷不热地说。
“我最近挺乖的,没犯错啊,他找我能有啥事儿?为何不直接跟我说?神神秘秘的,八成心怀鬼胎……”
王桃自言自语着,怀揣着忐忑不安,跟在丑助理屁股后面,一步步朝办公室走去。
偌大的办公室此时只有林申一人,其他领导何在?难道凭空消失了吗?
暖气也不开,冷飕飕的,这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一个不留神,丑助理也不在了,封闭的空间里,她和林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突然陌生起来。
“小桃,”林申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声调还是那么舒服有磁性,“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这几天的表现,不同以往,改变很大,我很满意。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你肯上进努力,牛奶面包都会有的。好好干吧,以后升职、加薪,我第一个考虑你!”
“此话当真?不会是画饼充饥诳我的吧?”
面对林申抛出的糖衣炮弹,王桃宁信其无,不信其有。
“我向来言而有信,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天在你家……”王桃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桃啊,”林申的脸色立即拉下来了,表情阴晴不定,“这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解释。其实吧,那天在我家里,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想把你怎么样,你肯定把我当成图谋不轨的色狼了。虽然说,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挺喜欢你这种个性的姑娘,甚至有那么一刻热血上涌要跟你亲近亲近,但实际上我是特别理智的人,我不会精虫上脑干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然我与禽兽何异?我承认我是个俗人,大大的俗人,但不至于低俗到你想象的那份上……”
林申的这番为自己开脱的说辞,令方才承诺的惊喜烟消云散。
谎言!骗子!
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嘴!
王桃没法再听下去了,她知道林申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但也绝不可能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不过她实在分不清这家伙到底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羊呢,还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狼……
额的神啊,太绕口了!
“本小姐有事在身,告辞!”王桃不等林申有所反应,立马跑开了。
下班后,依照王耍的建议,王桃来到一家花店。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花卉,王桃着实犯了愁,该买哪一种呢?自己也真是够笨蛋的,出厂之前为什么不向王耍问清楚呢,或者直接把她带出来,害得现在左右为难。
于是只好询问老板,什么花代表友谊?
“你是指男生与男生之间的友谊呢,还是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友谊,或者是表面上纯洁的男女之间的友谊?”老板一脸猥琐地反问王桃。
“我……我勒个去!”老板的言辞太前卫,王桃有点缺氧。
“不是送情人的,也不是送死人的,你看着帮我挑吧。”
“百合花,长春花,康乃馨,还有……”老板喋喋不休推荐道。
“好啦,闭嘴呢,就要这个了!”
最终,王桃选择了一束看上去很纯洁的白色康乃馨。
***
王桃知道虎妞下班必然要经过的路口,就大喇喇地站那儿傻等,活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小姑娘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它不像一个怀孕的女人等待分娩,倒像一个农民工等待工头发钱。前者恐慌的成分居多,后者则是满满的期待。
时令已是深冬,再过两周就是春节了,这个城市却始终不见白雪降临。
深圳是个没有冬季、没有雪的城市。
霎时间,王桃沉浸在北方冬季漫天飞雪的回忆里。
那年冬天,王桃读高二,是一节室外课,恰逢雪姑娘悄然光临,班上那位憨乎乎的体育委员马翰带着大家向体育老师发起攻击。他们以雪球为武器,以树干为遮挡,三五个回合下来,体育老师一败涂地,求饶不止。
事隔多年,老师和同学们的笑脸恍若隔世,今日追思,不觉神伤。
虎妞走来,虎虎生风,王桃赶紧拦下她,从背后亮出礼物,递到她面前:“妞姐,送你的,交个朋友吧。”
“这……不合适吧……”
虎妞被王桃的突然之举弄得不知所措,哭笑不得。
“接着吧,我是诚心的!”
“谢谢!”虎妞笑着接下了花。
“对于以前的事,我向你说声抱歉,一切都是我不懂事,原谅我吧。”
“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莽撞的地方。”伸手不打笑脸人,王耍的主意的确精妙,虎妞再不好相处,也不会和奉承、赞美自己的人为难。
“以前的不愉快,就让它随风飘散吧,从此人间都是四月天!”
“你有如此宽广的胸襟,我自愧不如、羞愧难当。”虎妞长叹一声,百感交集,“我的脾气太爆了,那天骂了你,不是出于我本意,只是工作的压力让我烦躁不安,想找个发泄的出口,偏偏你撞上了我的枪口。我为我的蛮横无理道歉,实在对不起!”
“我犯了错误,被骂两句,应该的!以后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吗?”
“好,不提了!一切向前看!”
“嗯!”王桃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以乞求的语气说,“妞姐,咱能一块聊聊吗?”
“聊聊就聊聊,我这人压抑太久了,正好想找个人畅谈心事。”
买了两份便当,她们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过往的车辆行人边吃边聊。
虎妞告诉王桃,她是云南人,土家族的,穷乡僻壤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下学以后,她跟着一位亲戚学了两年缝纫,然后借钱与人合开了一家制衣店,但是做了不到半年,不幸倒闭了,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合伙人跑路了,带走了所有的资金和设备。
她踏入社会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如何应付欺骗。
摊上这种倒霉事,哭是不顶用的,再伤心欲绝也于事无补。她擦干眼泪来到了南方。先是在东莞干了一年多,因为谈了个男朋友的缘故,就没攒着什么钱,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她向来大方,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从不心疼。后来男朋友回家探亲,一去不复返,她再一次落得人财两空。
这次她很坚强,眼泪也没流下一滴,就卷铺盖来了深圳,在职介所交了简历,阴差阳错进了福士康,成了王桃的同事。
虎妞说,她本是一个内敛娴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经历的糟心事一多,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差了。她常常反思自己为何变得口没遮拦,朋友没交到,还得罪不少人。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容易使人浮躁吧。”王桃说。
“我是很浮躁,尤其在工作中,恨不能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干完……”
虎妞又提说到她的感情方面。她说她从前的运气是很好的,相貌一般却桃花运频交,上学的时候追她的男生比追校花的多出了一拨,先后谈了几个,感觉都还不错。
她说东莞的男友对她真是好得没法说,追她之前为她买这买那,买的衣服够一个团穿的。确定关系之后,他们住在一块,他每天为她洗衣煮饭,冷了为她添衣加被,病了为她送医问诊,事无巨细,贴心至极。
“那时候,他真的很爱很爱我,”虎妞幸福地说,“当然,我也爱他,说句实在话,当初的我,爱情比天大,为他死了的心都有,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然而世事如梦,变幻不定。某一天,他撇下她,远走高飞。她伤心得如同逝去了一位亲人,一位最亲最近的人。
她决定绝食三天以自毙。计划进行了两天,他从故乡打来电话,说要结婚了,新娘是亲戚介绍的,他是个孝顺孩子,不想违背家人的意愿,请她理解。
“我不理解!我一点都不理解!”虎妞摇头苦笑,“似乎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王桃含了一块红烧肉,听虎妞这么问,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世上最终劳燕分飞的例子多了去了,不胜枚举。残酷的现实是一方面,刨去距离、金钱、家庭等因素,是不是跟他们爱得还不够深有关呢?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愿意为对方不管不顾、放弃所有,那么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呢?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梁冰,梁爽的哥哥,那位村里人的骄傲,她曾经的梦中情人。
王桃陷入了游离恍惚和自我否定之中: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们的爱情是不是只有一点点心动而且止于心动?
咦,今天的红烧肉怎么感觉怪怪的,有种酸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