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越亭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平淡的应道:“好。”
云霓,这个从小就是没安好心长大的公主,听完只是觉得意料之外的挑挑眉,更多的心态是对未来后续发展的好奇。
而江九带着面具,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
只是陆越亭觉得他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久到他身上的薄汗打湿了衣服。
淌国的冬天室内,也不是很暖和,虽然炭火烧的旺,但远远没到能让人出汗的地步。
陆越亭不敢看江九,他双手死死揪住裤子,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好心虚,他觉得对不起江九,因为他想逃。
陆越亭想着,以现在的自己,待在谁的身边都比待在江九的身边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那些日渐被他扭曲的情绪,他想换一个地方疏解心情。
然而这对于江九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名的伤害。
江九不懂为什么,但是江九尊长陆越亭的选择。
“那你好好留在这。”江九还是暖声细语的安慰陆越亭,“等你出来的时候,外面应该已经天翻地覆了,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的变化啊。”
“会的。”陆越亭低着头小声回答他。
然后江九站起身,同云霓站到一处,陆越亭已经走到淌皇的身后。
便是就此分别了。
直到江九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陆越亭才抬起头,正大光明的去看那个背影,他留恋不舍,却混乱不堪,只能逃走。
淌皇从椅子上起身,拿过拐杖,敲敲地面:“走吧,再看,你也是答应了的。”
“是。”陆越亭收回视线去搀扶淌皇,但他还是不明白的问道:“为什么让我留下?我什么都不会。”
淌皇嘶哑着开口:“什么都不会才最好调教。我的东西,有自己的体系,交给那些学过的人,只会让他们走火入魔。”
“可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陆越亭听完更是手足无措。
淌皇笑了两声:“不学无术,也未必是真的学不会。孩子啊,有的时候,你只需要坦然自若的做你自己便可以了。”
也许有的时候,陆越亭需要的,便是这三言两语的鼓励与安慰,他的确迷失自己太久,他习惯浑浑噩噩了,久而久之丧失了找到方向的信心,淌皇现在于他,便是一盏救命的明灯。
而另一边,云霓陪着江九正往回走。
江九觉得内心突然空了好大一块,被人张牙舞爪的逃走,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只能自己躺在原地舔舐伤口。
血淋淋的,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惊悚。
江九想哭,但是他被剥夺哭这项本能已经很久了,况且还有外人在身侧,他只能咬牙强忍着,不管多么痛楚也只是吞回肚子里。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外面走一走?”可是江九还是需要缓解,他现在连吸气都是颤抖的,因为疼。
心疼也是疼啊,还很要命。
“不能。”云霓果断拒绝,“因为你是阿冕的哥哥,我不会让你有事。还有,你带着这样一个招摇的面具,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恐怕宁慎回来就会什么都知道了。”
“嗯。”江九表示自己能理解云霓的理由,但是不能接受。
“如果你想哭。”云霓拿出盐,均匀的洒在江九的胸口上,“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你肆无忌惮的发泄。”
江九,很快便见识到了,云霓所谓的发泄的地方,是哪。
一座废宫。
四周野草疯长,苗宅在它面前,都算是能入眼的。
这里荒废了许有几十年,宫墙上皆是绿色的藤蔓,落叶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一脚踩下去,地面都是柔软的。
江九抬头往上看,可惜宫名已经被糊住了。
“这叫凤鸣宫。”云霓开口,“我的大哥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十一年前,皇后薨,此宫便荒废,再也没有人管过。”
江九的声音抖了抖:“那皇后,到底是怎么薨的?”
“自杀。宁珏当年假死滨城,没多久皇后便疯了,十一年前七月二十一那天晚上,皇后突然间说宁珏来找她索命,紧接着....撞向了柱子。御医没能抢救回来,凌晨的时候,便薨了。”
江九低头,他比云霓高出很多,可以清楚看到云霓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但又细致到让人不想去多想。
江九只是说:“云霓,你是后宫谁所出?”
“一个没有名姓的小妃子,皇帝酒后失德罢了。”云霓依旧讲述的云淡风轻,“听照顾我的嬷嬷说,我生母为了保护我,将我送给了皇后抚养,然后自己自杀了。”
江九心中一紧,诸般滋味只徘徊在嘴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皇后去世的那年....?”
“我八岁。那天正和大哥在内殿玩,母后本安然无恙的坐在床边看着我们,可是突然间,她就...自杀了。”云霓已经走到一根柱子前。
内殿早没了内殿的样子,那些无人问津的豪华器皿早被花花草草覆盖住,连那柱子也是,不知被寄生了多少植物。
可是柱子上有那么一块特别显眼,显眼到扎眼。
唯独那一块干干净净,似乎被人经常擦拭抚摸。
云霓比了比,当年她母后撞柱而亡的时候,她还小,还够不到这里。
转眼十一年已过,她已经能日日夜夜的擦拭这里了。
柱子上的血迹早已没了,但在云霓眼里,它依旧存在,依旧醒目的提醒着她,那一夜到底有多惊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突然之间,天崩地裂。
每次走到这,云霓都要站好久,因为她全部的力量多被抽走了,十一年来她日日夜夜都不能忘,甚至走到这里的时候,眼前都会重现一遍当年的场景。
她和楚焕之曾经在这里哭的撕心裂肺,现在倒好,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包括伴她一起长大的大哥。
江九摸着自己胸口,竟然不疼了。
大抵每个人心痛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需要别人告诉他,惨不止你惨,有人比你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