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下着淅沥沥细雨,这哪能阻碍天启和两位状元的脚步?
不止是他们,在京的六部五寺、科道御史、公侯都督能来的公卿要员都来了,浩浩荡荡挤满石阶,外地入朝觐见、述职的官员也有幸来此,只是挤不进来,只能和地位较低的在京武官们在玄武门前一边淋雨,一边急的打转转。
天下第一关前,天启披戴斗笠蓑衣,斗笠下是贴身显衬身形的皮制武弁冠、戎服,腰悬佩剑,他驻步:“诸位爱卿,天关即在眼前,谁愿一试自家福分?据青阳真人说,良材美玉心性赤诚者,可随意入此天关。”
周围重臣还在衡量时,内阁首辅顾秉谦反应最快,乌纱难遮苍苍白发:“回皇上,老臣愿往,一试究竟。”
天启微笑:“可。”
顾秉谦深吸一口气,挽了挽朱红袍袖,仿佛年青时在翰林院跟人争论准备动手的架势,然后一咬牙怀着激动忐忑之心,走向宽十二步的门洞,很坚定的迈步,再迈步,走的很利索,步伐越来越快。
门外,内阁大学士们,六部五寺科道官四十余人无不惊骇,静静看着七十五岁的顾秉谦从趋步疾走到小跑,再到气喘吁吁,再然后停下喘气时被一股力量推送到天启面前两三步处。
阉党五虎之首的工部侍郎崔呈秀随即出列,天启自然应允,年轻力壮的崔呈秀气势汹汹走向天关大门,与顾秉谦如出一辙,就是进不去。
阉党十狗之首的总宪官、所有御史的上级、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应秋膀大腰圆,也迈步走向天关,似乎想去追上崔呈秀,外人看来周应秋与崔呈秀隔着半步距离似乎紧挨着,就是追不上。
神宗皇帝七子,二十七八岁还未离京就藩的桂王左右打量门洞:“皇上,不妨多一些人,挤一挤,总能挤进去一个。”
说着就挽袖,看随自己入宫的王府宦官、文臣:“来啊,随本王闯一闯这仙家天关!”
王府文臣都是不得志的进士,或吏部选任的举人,这帮人虽然心动可也不敢表现的听话,尤其是听名义上主君的话。桂王只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君,他们的任命、调选权力依旧在吏部,不在桂王。
只有宦官们大着胆子追随桂王迈步天关,紧接着信王也带着宦官往里面走,皆无功而返。
一些心浮气躁、生性好动的公卿大员也纷纷尝试,无有成功的。
今日天启都不打伞,其他人谁敢?
桂王年龄也就比天启稍大几岁,喘着气:“皇上,臣觉得弄些云梯、绳索来,或许就能翻进去。还有周边的雾,人多了,保准也能摸进去几人。”
天启目光上移,关楼、墙上空荡荡,只有青黑墙壁,朱红门柱,白色纱窗。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和仙人站在那里俯视京城时,皇后她们就在门外试探、打量,却怎么也看不到他们两人。
或许,仙人就站在门楼上看着这场闹剧。
故而,笑着喝斥:“王叔糊涂,仙家手段岂是能轻慢取巧的?”
他回头看魏忠贤:“朕先去拜见仙人,仙人喜爱素食,你速速备来。”
“是,老奴明白。”
魏忠贤微笑而自信,有隐隐高人一等的骄傲,仿佛他才是正常人,周围其他公卿要员们才是不正常的宦官。
天启摘了斗笠蓑衣,武冠戎袍,左腰悬剑,左手戴着鹿皮手套按在剑柄,姿态沉稳,气度英武:“二位状元公,且随朕来。”
“臣遵命。”
文震孟、余煌二人出列,也在内侍协助下摘去蓑衣斗笠,穿戴状元郎特有的花俏冠服,胸腔咚咚,压抑不住的喜悦溢于言表。
天启右手微微拉扯左手手套,手套中手心紧贴着温热令符,心中也有忐忑。
不知多少臣子怀着看戏的恶毒心思来此,现在万一他也进不去这天关,那大好局面将功亏一篑。
他步履稳健,群臣紧张观望下,天启领着文震孟、余煌进入天关门洞,看着三人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内。
群臣神色各是不同,有惊慌敛容的,有惊喜异常的,还有错愕不解,以及陷入沉思的。
不管怎样,这些人是当今天下最文明帝国里的精英人物,不论品格、治国能力如何,他们就是时代的精英,权势、眼界处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所谓的世界,现在能代表这个世界的,唯有大朙。
仙人降世,通天之门出现在皇城……这朱家的京都,岂不是万世永固?
再猖獗的贼子,敢在天门之前放肆?
进入门洞,仿佛桃花源记,眼前一切豁然开朗,阳光明媚而温暖,青草洁净而芬芳,远近奔跑的小鸡也是一片欢乐。
文震孟、余煌还处在惊喜、观察飘飘然之际,天启就注意到草地上有一位上身赤袒的中年男子在取草搓编,此前绝无见过的人。
“皇上,还请移步楼阁。”
吕维的声音传来,天启收回目光,领着两位魂不守舍的状元郎登上石阶,来到城楼一层。
这里不见吕维身影,天启有意卖弄,故意领着状元郎到关前,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雨幕中的满朝公卿贵戚队伍,文震孟、余煌探头俯视,而关下百官无人能见他们。
“仙家手段果然神妙异常,非凡人能理解。”
余煌抚须长叹,文震孟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满脑子的奇思妙想,又抓不住关键、脉络,理不顺也剪不断。
两位状元一前一后跟着天启来到二楼,这里吕维推开对外的纱窗,斜风细雨吹来,而背后则是艳阳高照的洞天世界。
天启见吕维伸手触摸雨丝,不由想到桂王的提议,难道真能翻越关楼?
文震孟、余煌侍立一旁不敢抬头随意观察,只觉得仙人伸手触摸雨丝的背影充满了仙韵。
“皇上,请入坐。”
吕维身子坐正,靠窗有长榻,榻中他摆了一张小木桌,桌上空空无一物,就如四面墙壁、走廊、门柱上也无花纹、文字、图画装饰一下,什么都很简陋,一尘不染又毫无生气的样子。
天启脱靴解剑上榻盘坐,要说话,就见面前桌上落下的雨丝、小水珠刚落下,就如阳春雪一样,无声消融不见。
吕维则是扭头去看天启带来的两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看面目三十多岁,顺他目光,天启主动介绍:“真人,此本朝二位状元公,左为二年状元文震孟,右为五年状元余煌。此皆朝中大才,特引来请真人替朕一分高下。”
天启目光鼓励下,文震孟小步上前,天启笑着介绍:“此乃赵宋丞相少保文信忠烈公之后,真人久在天界,可识的文信公?”
想到老祖宗的丰功伟绩和慷慨事迹,文震孟不由敛容肃穆,气度也为之一定,让天启更加确信自己这位老师有才干,可以大用。
赵宋丞相少保是谁?文信公又是谁?忠烈公又是谁?
吕维统统不知道,只知道称某某人为公是一种尊敬。
不过也大致能反应过来,赵宋有名的姓文的历史人物,也就文天祥了,反正所知不多,稍稍一想就能想起文天祥。
文天祥是赵宋的信国公,谥号忠烈。
吕维上下打量很有底气的文震孟,文震孟想到自己与当世传扬的文天祥画像酷似,更加的鼓气,腰背挺直,更显得器宇轩昂,仿若崖间老松,风骨傲然。
“没见过。”
吐出三个字,天启脸色一僵,文震孟愕然无语,才扭头去看吕维,吕维口吻淡然:“没见过不是地位有差,而是他不可能在天界。论功勋,他仅是对赵宋竭忠尽力,虽败犹荣彰显风骨。即便他救国于倾覆之际,事后功成身退,他依旧难入天界。”
文震孟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栽倒,天启沉眉:“为何?”
“他功在人世王朝,且有功无勋,功亦苦功,而非成功。唯有建功立业于天地,其利又能长久者,才会入选天界。”
“我倒是认识一人,是当世所知之人,此人生前为秦国蜀地郡守,开建都江堰有功于千秋万世,故擢升天界为吏。他有一子也在天界服侍左右,被凡世称之为二郎神,李二郎。”
天启若有所思,也觉得合理,心中好奇不已,自家老祖宗有没有资格入选天界?
只是不便询问,若是回答没有,岂不是颜面大失,有损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