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几个因械斗而鼻青脸肿的中官迎上张平安,情绪喜悦大于恐惧,亲近、巴结之意明显。
这本就是宫人生存的本能,一个个跻身坤宁宫中,本就是深谙此中道理之辈。
张平安只是笑容淡淡,在坤宁殿侧门处也不进去,静静等候。
未多久等,他的对食小姐姐,高窕丰婉的韩秀娥就疾步而出,上下审视,又左右看两个张平安,其中一个脸上血迹刚干,凝结。
她虽面容做关切状,依旧一副秀媚神态,圆嘟嘟饱满樱桃口张开,迟疑说:“平安弟弟,似乎有所不同?”
张平安微微颔首:“有大不同,只是不便向姐姐细说。”
他左右看一眼,就将手中捧着的草篮递出:“道尊赐下灵果两篮,这一篮姐姐可拿去与娘娘享用,余下一篮就分给老李他们尝尝鲜。以后若有空闲,我再向道尊讨要。”
见她迟疑,张平安语腔自信:“姐姐勿虑,娘娘不会责怪我等。”
韩秀娥只是苦笑,双手接住:“平安弟弟说的简单,这些灵果哪个不馋?我等这些做奴婢的能闻一闻已是三生有幸,哪个敢吃?”
“姐姐,今时不同往日,我要杀奉圣夫人不过杀一老狗!连她尚且不惧,更弗论他人!”
张平安目光斜视打量其他宫人,指挥尸身送去灵果,果然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却都低着头不敢接,也不言语。
一叹之后,张平安道:“那姐姐就将这两篮灵果送到娘娘手中,有空闲了可来天门寻我。若是可以,就定在二十四日上午,弟与姐姐也许久没逛过内市了。”
尸身将另一篮灵果送到韩秀娥面前,韩秀娥却是双眼垂泪:“平安弟弟,主仆终究有别。这灵果无异毒药,弟弟这一去,我也不知娘娘能护我几时?”
“姐姐勿怕,弟这就去道尊处求取符诏,保姐姐平安。再说弟弟这里,道尊宠眷不失,几乎可视作不死之身。我活一日,谁敢动姐姐一指头,我就灭他满门!”
张平安说罢要走,韩秀娥追问:“娘娘正在午睡,难道不见一眼?”
“见与不见并无区别,见了反倒会生出许多波折来。”
韩秀娥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张平安迈着相同步伐离去、消失后,才转身走近坤宁殿侧门,原地十几个宫人抓耳挠腮,看着灵果那么离去,个个怅然。
殿中暖阁,张嫣纤指捏起果篮上覆盖的鲜嫩桑叶,垂眉左右打量两个盛装桑葚的草篮,语气淡然:“若无意外,每篮会有四十八枚。你自取十二枚,余下三十六枚分给今日当值宫人。再差人去长春宫,就说偶然得一篮灵果,我有意和成妃同享。”
韩秀娥应下,又有疑惑:“主子,何不再邀请良妃、慧妃、纯妃、容妃及诸位贵人?”
“她们呀,不配。”
张嫣双手在腹前握持,在一侧圆凳上落座:“也就成妃能托付心事,她们这些人今日畏惧恶奴强势而服软,那明日若中宫强势,也自会依附。这道理简单,灵果珍贵,给她们吃岂不是白白糟践?”
“是,奴婢明白。”
韩秀娥抱了一篮灵果出去,坤宁殿暖阁中,张嫣双手抬起轻揉面容,这宫里的情况已越来越复杂了,新出现的变数难以把握。
张平安这里已然失控,谁也不知这个倔强青年能闯出什么祸来。
仙家那里什么都好说,几乎无欲无求的样子,客氏那个贱妇撒泼,还不是好好活着没一点损伤?
张平安刚出玄武门,就见石阶前各监、各司局的太监、少监们云集,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魏忠贤一同往天关走去,亦步亦趋,后面跟着西苑净军,一个个或健康羊、鹿,或背着各类树苗。
树苗,的确是洞天内紧缺的东西。
吕维努力开垦的巴掌大麦田,稍不注意就被麦草蔓延侵蚀殆尽,种植粮食、蔬菜很苦难,但种植果木就很简单了,果木枝干高大根须庞大深植,自不会被生长迅猛的麦草压制。
魏忠贤抵达时,正好袁枢、卢象升从天门内走出,魏忠贤笑吟吟拱手:“咱正琢磨着设宴招待二位天官,也好借二位天官向张中郎将赔个不是。还有就是仙家事务关系国本,担忧二位天官疏忽致使仙家震怒败坏了国运,所以呢希望二位天官给咱一个向仙家效力的机会。”
卢象升、袁枢互看一眼,神情各是严肃,一时不语。
魏忠贤急忙又说:“二位天官不妨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这两京一十三省,咱这些枯朽之人说的话多多少少有些作用。这伺候天家、仙家,我等才是个中行家。并非有意为难二位天官,只是提醒而已,并无他意,二位天官莫要多想。”
袁枢稍稍拱手:“厂公开口,由不得下官不多想。”
魏忠贤瞥一眼迟疑拱手不语的卢象升,敛去笑容说:“不是咱自大自吹自擂,二位天官有心为仙家办好事,可京城外头的人不买账,二位总不能离京去收拾这帮贱坯子吧?不若这样,今后二位天官的公文不必送到通政使司,直接送到咱家手里,由咱家签发交付有司,保准没人敢敷衍。”
见袁枢脸上的笑容也敛去,魏忠贤一脸坦诚,眼神专注落在袁枢脸上:“二位天官也知道,通政使司办事时,还不是要把天官的公文交付司礼监来?没有我司礼监批红,仙家的行文也发不出去,没人认这个。咱这话不是对仙家不敬,大明朝规矩就这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卢象升沉眉,暗怒,直问:“厂公言下之意,是我二人将公文交付厂公处,而不是经司礼监之手?”
不仅要略过通政使司的中转程序,还要略过司礼监。
魏忠贤也不恼,态度平和:“对,还不仅如此。今后凡是二位天官送来公文,咱不问内容,立刻签发交付有司施行。通政使司、司礼监、六科官皆不得过问。”
楼上吕维俯视旁观,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袁枢、卢象升脸色俱是大变。
魏忠贤拱手对着关楼上他看不见的吕维作揖示敬,侃侃而谈:“正是如此,咱也有一番道理在。按理来说,承天使司依照通政使司而设,意在贯通仙凡政务,力求迅捷方便才是。既如此,承天使司效用与通政使司一般无二,又为何还要向通政使司呈送公文?”
“所以呢,咱觉得承天使司里的诸位天官不仅无须与通政使司打交道,今后与各部各司有所往来,也可直面交接,往来公文。如此,利于仙家施政,能救我大明社稷于未变之际。”
“再说司礼监,仙家批注公文,司礼监上下哪个敢置喙多嘴?你敢吗?还是说你敢?”
魏忠贤扭头询问司礼监掌印王体乾,和李永贞、涂文辅几个秉笔太监,这几个人连连摇头,惶恐推说不敢。
魏忠贤自以为是,回头看袁枢、卢象升:“六科官所设,意在驳回乱命。这……仙家批注公文,岂会是乱命?即不是乱命,又何必经六科官审核?故而,今后诸位天官送来公文,咱不问内容,哪怕是要咱这颗狗头,咱也签发交付有司施行,不敢增减一字!亦不敢拖延一刻!”
深吸一口气,魏忠贤仰起头,一脸诚恳看天关:“咱所求,不过是能为仙家效力而已。能经手仙家批注的公文,也是十世修来的福气啊!”
吕维摸着下巴,貌似只要点点头,就能经过魏忠贤的手,间接掌控大明朝?